第6章:惡犬與神佛
作者:
邢墨鳶 更新:2018-06-01 00:16 字數(shù):2523
大街一直車水馬龍,日頭依然東升西落,我們白天四處流浪,晚上露宿別人屋檐下,荒山廢廟中。在這炎涼冷暖的世上,我們卻奇跡般地活了下來,漸漸長大。后來,流浪的生涯似沒有盡頭,一晃就是兩年。
也就是那年,一條狗卻將我們推到生死邊緣,從那以后,我恨透了狗。事情其實再簡單不過,我們被一只狗追著咬,它的主人,一個遍身綺羅的胖太太,還在那助陣,因為她懷里的兒子喜歡看我們被咬,在她懷里拍手大笑。情勢變得驚險無比,那狗把小谷撲到在地,任小谷用右手拼死掙扎、使勁抓它的脖子,還是咆叫著在他左胳膊上咬出一片鮮血,我發(fā)狂地抓起塊石頭砸在狗頭上,那女人這時才跑過來,狠狠給了我一個耳光,隨即叫上那狗,那狗也步伐踉蹌地離去了。
我看見小谷躺在那,疼得臉色煞白,而我因受驚,又牽動了咳嗽。我們沒有錢,不過永康藥店的聶老板,還是好心地給了我們一些消腫止痛的草藥。
當時,垂死般的小谷低聲說道:“聶老板,我不會白受你恩惠,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聶老板擺手笑著道:“你能報答我什么。靠茨銈z小孩子,怪可憐的。算了算了,快去熬藥吧,要不會感染了!
他不會知道,因為他,小谷才免于一死,他更不會知道,多年后,小谷真的報答了他,而且是還了他很多條人命。
至于那條狗,第二天便死了,尸體被扔在街角上,任蒼蠅在碩大的軀體上嗡嗡飛舞。
看來,狗再兇,也有閉嘴的時候。
“你知道那狗怎么死的嗎?”小谷躺在四處漏風的破廟里,臉色蒼白,卻是神采奕奕。
“不是我打死的吧?”我猜著,十歲的女孩,總有些懵懂。
“它撲到我身上時,我就用這只手,”他抬起滿是繭子的右手,“用死勁捏住它的喉管,我已聽見卡的一聲,它喉嚨就是不斷也受了重傷。自是活不成了!
我這才明白那狗的咆叫,毛骨悚然,原來如此,它才會下死口咬小谷的左臂。
“想讓我死?恨,我先要他的命!”小谷狠狠地說著,但額頭上見了汗,臉色愈加難看……
這句話,聽起來不像十二歲的孩子該說的。那么惡毒、怨憤。
小谷足躺了三天,聶老板的藥很管用,但小谷傷的太重,險些喪命。我就這樣陪著他,白天依舊做工,晚上為他熬藥,上藥,他三天沒吃東西,只喝水,瘦的不象人樣,但旺盛的生命力讓他挺了過來。
等他能吃東西了,曾問我,要是他死了,我怎么辦。
我對他說道,“把你埋了,然后守著你的墳,直到死。”
“那你還做工嗎?”
“做工,只要別人沒來殺我,我就要活下去!
“小唐,你長大了。”小谷拍拍我的臉頰,同樣瘦得凹陷下去。
自從那次死里逃生以后,我們更加頑強地活著,那次傷給小谷的手臂留下一些傷疤,后來竟長成一朵梅花形。而且陰錯陽差,這個傷痕,帶來了小谷一生的奇緣。
小谷還是心心念念想要一把劍,他時常在鐵匠鋪前望著那些明晃晃的、透著寒光的刀劍出神。之所以如此,原因也許是那天被那群小乞丐毆打,也或者是因為,那次我們身陷廝殺混亂,險些丟了性命。
說來,那座破廟是我倆在秦楊鎮(zhèn)選的棲身之處。夜里打更,白天就可以回到那里睡覺。廟里有一座殘破的觀音像,很久沒有人供奉,臉上落滿塵土,但眉目都是大慈大悲。
因為早晨下起了雨,有點冷,我倆回到廟里就睡下,連一個饅頭都沒有啃完。很快,我倆就被踢醒了,我還聽見一個高聲的呵斥,“別睡了別睡了,起來!
從深沉的夢里陡然被叫醒,我揉著眼睛坐起來,還有些頭暈。眼前是幾個比我們年紀大一些的孩子,衣衫破舊,但怒著嘴,橫著眼睛,很不友善地盯著我們。
我倆站起來,聽見門外雨聲潺潺。
“誰叫你們在這睡覺的?”一個蓬頭垢面的大孩子站出來問道。
“沒人!毙」葤咭曋矍暗倪@些孩子。
我躲在他背后,只覺得四周的一切,都在不停轉(zhuǎn),頭重腳輕。
“新來的吧?”那大孩子笑了,“不懂規(guī)矩,你告訴他!”
身后一個孩子馬上走上來,指著小谷的鼻子道,“看好了,這位,是這秦楊鎮(zhèn)的乞兒頭,孩子王。你倆新來的,怎么不來拜見?”
小谷低頭不說話。
那孩子王見狀伸手揪住他頭發(fā),拉低他的頭道,“你聾啦?叫聲大哥,叫你入伙。今后給你們一口飯吃,否則,就滾出這秦楊鎮(zhèn),這里,是我的地盤!
“你的地盤?哪里寫著你的名字?”小谷抬不起頭,還是倔強地說道。
“找死!”那孩子手抓得更緊了,小谷被他按著頭,身子弓成一個蝦米,頭皮也被他扯得吱吱作響,眼睛冒火地想掙扎,胳膊卻被另幾個孩子架住了,我見他要吃虧,一邊高聲喊他們放開,一邊回頭從我們睡覺的亂草里,摸出一個殘破的香爐。
“臭丫頭,還敢抄家伙!抓過來!”那孩子一聲令下,身后幾個破衣爛衫的孩子,立馬虎虎地過來了。
“別碰我妹妹!有本事沖我來!”小谷被架著胳膊,頭抬不起來,高聲叫喊著。
“沖你來就沖你來!”那大孩子抓著他頭發(fā),對著他肚子就是幾拳。
小谷哼也沒哼,我卻在這邊失聲哭了。
“有種啊——怎么樣?入伙做我兄弟,今后在這秦楊鎮(zhèn)的小叫花子里,都敬你三分!
小谷冷笑了,“原來讓我跟你們一起做乞丐啊?告訴你,小爺不是乞丐,不會向人伸手要飯!”
這一句話,可激起了這群小花子的怒火。我眼看著他被那孩子一把摔在地上,拳頭起落,辱罵嘈雜,我看不見他的身影了。
“小谷!小谷!”我大聲叫小谷的名字,拼命要扒開人群去救他,卻被一揮手摔在地上。我又回身去摸起了香爐,那孩子王一眼看見,走來對著我就是一腳,我被踢倒在地,頭撞在觀音像前的香案上,胸口窒悶,差點暈過去。天旋地轉(zhuǎn)之間,頭頂?shù)挠^音像,依舊眉目低垂,大慈大悲。
神佛靠不得,只能靠自身。
我一時間懵了,半晌才起來,也不知小谷被打成什么樣,掙扎著起身時,那群孩子已經(jīng)散開,小谷慢慢從地上站起來,擦著嘴角的血,吐出一口鮮紅的唾沫,冷笑道,“怎么不打了?打累了吧?”
這群孩子里,有兩個面面相覷,交頭接耳道,“這小子,真扛揍!”
小谷晃晃蕩蕩地笑著環(huán)視四周,“手疼了吧?來。≡賮泶!”他抬手捶打著自己的胸口,“來!”
那孩子王對著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又臭又硬!但你也別跟我橫!馬上滾!”
小谷回身在地上收拾我們簡單的行囊,隨即走向我,抓住我的手走向門口,回頭對這群小乞丐說道,“請我們在這里住,我們也不稀罕……你們這種人,只配要一輩子飯!”
隨后,小谷拉著我走進了雨里,身后破廟里,那孩子王大聲罵道,“你小子有種!不過別讓我在秦楊鎮(zhèn)再看見你,我見一次打一次!”
小谷拉著我一路走,雨水不停淋濕我倆,卻始終沒有回頭。
我們再也沒有回過秦楊鎮(zhèn),也再沒見過這些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