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烈馬之死
作者：
邢墨鳶 更新：2017-10-17 17:38 字?jǐn)?shù)：3286
在這里，我要先說一件事，那是對我的人生觸動(dòng)很大的一件事，關(guān)于一匹馬的故事。
自從那次對飲以后，我依然被囚，但是被囚在棲鳳樓一間雅致的房間里，這是小姐鐵瑛瑛的閨房。
屋內(nèi)窗明幾凈，珠簾輕垂。檀木桌上放著一支精致的玉瓶，瓶中有花，花香四逸。那花是凈白剔透的。窗外，是一棵大榕樹，濃密的綠云遮住窗子，送來一片清涼。
靜靜的毫無聲息，我都有些恍然若失，覺得這不是鐵馬山莊，而是我家清幽雅致的后院小樓。當(dāng)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時(shí)，我甚至感到是娘親來了，回頭時(shí)卻是鐵莊主的女兒鐵瑛瑛。她斜著眼從我身邊走過，坐在了窗前，自顧自地?cái)[弄著手上的短劍。
“何時(shí)殺我？”我已有了勇氣，敢對平日飛揚(yáng)跋扈的嬌小姐用戲謔的語氣說話——我對這位小姐沒有好感。
她也就十六七歲，還是小姑娘。生得白凈嬌嫩，細(xì)眉鳳目，唇紅齒白，高傲冷艷，高挑漂亮。但不久前的一件事，讓我心中深為氣憤和感慨。
因?yàn)�，一匹馬，一匹被她殺死的千里馬。
那時(shí)我剛到山莊不久，有一天鐵瑛瑛到馬廄選馬騎，那時(shí)因凌雪雁有任務(wù)外出，如今想來，那任務(wù)大概就是沖初云子去的。于是，冷香兒也就成了鐵瑛瑛的使女，跟在一旁，她選中一匹棕黑色的馬。那馬神駿異常，她似乎也很喜歡。誰知她翻身上馬，那馬性烈，長嘶一聲，前蹄揚(yáng)起，將她摔下來。當(dāng)時(shí)，我們都大驚失色地忙上前將她扶起。其實(shí)，夏日草場十分厚實(shí)，她并無大礙，只是受了驚嚇，嬌嫩的臉花容失色，有些煞白。
“小姐，您沒事吧？這畜牲都有野性的，大概認(rèn)生。咱回去吧，找山莊的郎中看傷了哪兒�！崩湎銉好σ坏暤恼f道，因看出她的臉色難看，忙示意跟來的侍衛(wèi)來扶她。
鐵瑛瑛一言不發(fā)的站起來，隨即冷色朗聲道：“這畜牲，吃我們山莊的草，卻敢摔我，真是野性不改，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你們，”她招手身后的侍衛(wèi)，“把它給我拴起來，拴牢了�！庇置罾湎銉旱溃骸叭�，把凌雪雁的翠翎箭拿來！”
“那，凌姑娘說，不讓人動(dòng)她的東西�！崩湎銉簽殡y了。
“她不是不在嗎？再說她也是山莊的下人，一副弓箭而已，我說了還不算不成？聽我的，快去�。 辫F瑛瑛的聲音那樣不可一世，似乎忘了這山莊這么大的基業(yè)，大半是金鈴八騎打下的，此時(shí)卻說身為騎主的凌雪雁是下人！
冷香兒去了，我已猜到她打算怎樣處置這馬了，頓覺心口發(fā)緊渾身冰冷。我想張口，但立即想到此處沒有我說話的地方，于是垂下頭去。
那馬還不停吐著氣，四蹄不安地在地上踏著，似乎預(yù)感到什么。
兩個(gè)侍衛(wèi)將那馬拉走拴在了一個(gè)結(jié)實(shí)的馬樁上。因山莊多烈馬，怕有掙脫韁繩的，于是拴馬樁都打得相當(dāng)深，木料也都是上好的。此時(shí)那烈馬還不肯就范，不時(shí)拉扯著那繩子。
它不知道等待它的是死亡。
衛(wèi)良也有些急了，忙說，“小姐，這馬大概是有病了，否則不該如此暴躁，我看還是等凌騎主回來處置吧，這馬畢竟是她最喜愛的馬之一�！�
“有病？那更好，殺了它，免得山莊請郎中浪費(fèi)銀子。”鐵瑛瑛冷笑一聲，尖聲說道。
半晌，弓箭來了，鐵瑛瑛露齒一笑，玉石般的牙齒在我眼里冷森森地放寒光，那是掌握生死大權(quán)的人面對待宰羔羊時(shí)特有的猙獰。
“看來，我騎術(shù)是不行，但射術(shù)，不應(yīng)很差吧�！彼@話聽來，是咬牙切齒的。
麻利地搭箭上弓，拉開了架勢，弓弦繃緊，發(fā)出吱吱的呻吟。鐵瑛瑛瞇起細(xì)長明媚的鳳目，瞄準(zhǔn)了丈許外的那匹馬．．．．．．
嗖一聲，箭飛離弦，正中那馬的肚子，登時(shí)馬疼得哀鳴一聲奮力掙著繩子，但繩子早已綁死，它根本掙不開。懵懂遲鈍的青青這時(shí)也明白了，忙撲通跪下了，畢竟她在此日久，對這些馬都有了感情。她用有些含混不清的聲音乞求道：“小姐，別射馬兒，我替馬兒給小姐賠罪了，馬兒錯(cuò)了！青青錯(cuò)了！”到后來，根本是聲淚俱下，連連磕頭。
我看著這一切，多像當(dāng)年的我，在小谷因一個(gè)包子被人毒打時(shí)，我也向那人跪過。這就是弱肉強(qiáng)食的悲哀，弱者的膝蓋，到底有多軟？為了微不足道的原因，卻只有選擇下跪。
箭依然置若罔聞地嗖嗖射出，那馬身上又多了幾支箭，血花涌出來，馬四蹄亂跺，哀鳴不決，拼命地想掙脫束縛。但越是掙扎，血流得越快，滴滴答答落在了綠草上，場面甚為慘烈。
不久，馬的力氣卻漸漸衰弱了下去，撲通一聲，四蹄一軟跪倒在地，口中不斷吐著氣，但雙眼仍然望著鐵瑛瑛，不知是在祈求，還是在怨恨。
“我射你的眼，看你還瞪我！”嬌美的臉上帶著殘酷的笑意，一箭正中那馬的左眼，伴著鐵瑛瑛一聲勝利的歡呼，那馬仰天長嘶，綢緞似的馬鬃狂亂地舞動(dòng)，猛站了起來，但立刻又轟然倒下，不住哀鳴，最后，只剩下不斷的吐氣，一聲一聲，已然將筋疲力盡……
鐵瑛瑛十分得意，哈哈大笑，也許如此才算報(bào)了仇。她回過頭來，才看跪在地上的青青，清脆地笑道：“你這是干什么呀？真是個(gè)天生的賤種奴才命，跪著有意思是嗎？趕緊快起來，你作這可憐相，看著真是讓人厭惡！再不起來，就討打！”
青青不知所以，還是想為馬求情，但衛(wèi)良把她拉起來，低頭幫她拍拍她膝蓋上的土，搖搖頭讓她別說了。青青最聽衛(wèi)良的，真的閉上了嘴，但還是望著馬不住地抽泣。
對鐵瑛瑛而言，這是一場快意的游戲，但對于旁人而言，是目睹了一場慘烈的屠殺。
此時(shí)夕陽在山，光暈明亮了整個(gè)草場。鐵瑛瑛八成也累了，起身準(zhǔn)備要走，忽聽一聲震耳長嘶，震撼心魄。在眾人回眸之時(shí)，那渾身是血的馬，不知哪來得力氣，許是突發(fā)野性，許是回光返照，竟仰天長嘶，猛地?fù)u頭，一下拉斷那栓馬樁，奮起四蹄，向遠(yuǎn)處跑去。
我震驚而心痛地注視著它，夕陽下猶如一朵云，拋灑熱血，一路飛奔，染紅漫天紅霞和萋萋芳草。帶著滿身箭的馬，傷口淌著血，飛一般地沖向草場深處，為了生，為了自由，它竟跑的如此飛快，似乎沖向了沖鋒陷陣的沙場，讓人無法不心懷敬意。它是一匹好馬，
但渾身是傷的它，快不過利箭……
一支翠翎箭不慌不忙搭上弓弦，破空鳴響嗖地射向了它。在我心驚之下，那箭射中它的腿，只一瞬間，它就摔倒了，因?yàn)楸寂苓^快連翻數(shù)下，大概折斷了頸子，再?zèng)]起來。最后，我聽見了一聲長長的嘶鳴，那叫聲如此凄涼，如此悲憤，如此不甘。
鐵瑛瑛處死的這匹馬，是一匹有功的馬，聽衛(wèi)良說它曾經(jīng)救過莊主的命，曾經(jīng)也做過凌雪雁的座騎，因?yàn)榍岸问芰藗�，才在馬廄休養(yǎng)。但因它今日摔了鐵瑛瑛，就被處死了，沒有死在沙場，卻死在拴馬樁上，因?yàn)樗贿^就是一匹馬。
目睹這一切的我，感覺這是不是就像英雄最終的歸宿？當(dāng)英雄遲暮，都能有一個(gè)氣壯山河的落幕嗎？也許，只會(huì)成為江湖爭斗的可憐祭品，成為，被射殺在拴馬樁上的千里神駒！
很多年以后，我都沒有忘了這匹馬，還有它在夕陽下，草場上，那最后一次悲壯的馳騁。
鐵瑛瑛沒有因射殺那匹馬而受到懲罰，因?yàn)樗乔f主的掌上明珠。除了我和衛(wèi)良、青青兩人，所有人都很快忘記了這件事。我們根本不能說什么，只能暗自心傷和憎惡。
而此時(shí)，我有了虛妄的名頭，想起那馬兒的慘死，滿心憎惡膨脹，對著大小姐，也敢大不敬地開口了。
因?yàn)椋吧矸荨弊兞恕?br />
“鐵小姐，你們打算何時(shí)殺我？”我又問一遍，沒指望她回答，只是享受這樣大言不慚和她說話的感覺，因?yàn)槲覐男牡缀匏�。她果然沒理我，也不屑與我說話，只當(dāng)我不存在，獨(dú)自無聊地望著外面，好像在等什么。
她的態(tài)度讓我越加憤怒，我在想該不該帶著椅子跳過去，給她一腳，或者啐她一臉口水。反正現(xiàn)在鐵莊主不會(huì)殺我，我耍弄她一下，算是給那匹馬兒報(bào)仇。想來我多么可笑，她手里有短劍，我真那么做了，她肯定會(huì)一劍殺了我。
我也就沒有后來了……
就在我正要慢慢站起來時(shí)，突然，悅耳鈴聲伴著馬蹄聲響起，她卻突然動(dòng)了，猛起身探出窗外，搖著胳膊沖樓下嬌聲大喊，“喂，秦廣平！”原來她等的是飛廉騎主秦廣平。
“小姐，有何吩咐？”樓下傳來秦廣平的聲音，
“你要去哪？”興奮寫在鐵瑛瑛嬌俏的側(cè)臉上，她面色緋紅。
“莊主讓我和雪雁去莊外巡視�！�
“干嘛非跟她一起去？讓她和陶戈一隊(duì)吧。我和你去！”
“這，小姐不是得審問那魚玄裳嗎？”
“哎呀，無趣死了。讓下人看守算了，爹爹還讓我問她，他都問不出，我問得出？若依我，將這小賤種一刀殺了！一個(gè)梅花城的賊胚，看他猶豫害怕的樣子！”
我聽著上火，只可惜那玉瓶中潔白的鮮花，終日伴著這樣一個(gè)驕矜淺薄，不知利害深淺的女人！……原來如此，怪不得她射殺那匹馬，她原就是想以主人的威儀給凌雪雁一個(gè)下馬威——原來她是爭風(fēng)吃醋。我暗自冷笑：鐵莊主把女兒寵成這樣，真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