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夜半風(fēng)結(jié)廬
作者:
邢墨鳶 更新:2017-10-17 17:38 字?jǐn)?shù):2876
當(dāng)時,三姐和四哥正在院子里說著什么,見我出來,并不和我說話,我只能低著頭出來。匆匆穿過那花木遮蔽的道路,這回倒是順利第出了樹林,徑直向回走。
梅花城里,依舊人聲交織,犬吠雞鳴,只是眼前陰云大片從天際涌來,無端天光隱晦,升起陰霾。
腦海里,還搖晃著義父的背影,那么消瘦。
卜算子—瘦梅
瘦骨若江梅,人比梅花瘦。
疏影寒塘凝碧霜,風(fēng)過青衫透。
無語悼英魂,似水韶華皺。
雪寂空山劍影沉,月落孤峰后。
回到夢魚軒,若漪在擺弄著爐火,爐火融融之下,屋子里并不寒冷。晚飯也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吃過晚飯已一個時辰,眼看暮色將至,細(xì)碎的雪花又飄舞起來,若不是一陣敲門聲突然響起,我與若漪也就要睡覺了。推開門,卻是六哥閃身進(jìn)來,眼睛亮亮的,鼻頭紅紅的,我正要說話,他身后又閃出一個人,鹿青崖。我不由一愣。
“我本想來看看你,咳嗽得好些沒有,誰知路上遇上了九弟,就拉著他一起來了。”
六哥進(jìn)門,搓著耳朵去爐火邊,鹿青崖默默地脫了披風(fēng),這邊若漪去關(guān)了門,將追趕他們的冰冷雪花,擋在門外——原來是六哥拉來的,是我想多了。
我暗自冷笑,請他們坐下,又讓若漪點了燈,隨后若漪去沏茶,我也笑著對鹿青崖道,“九哥,真是稀客,我這夢魚軒,怕是第一次來吧?”
我說著這話,心頭卻在想:我才去過迷宮林,他就破天荒來看我,這是不是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茶上來,六哥該是冷了,端起茶來一邊吹氣一邊小口地喝。
九哥看了看我道,“你還是經(jīng)?人詥?”
“老毛病了,很多東西,我都慢慢習(xí)慣了!
六哥在一邊說道,“十妹你不必?fù)?dān)憂,你是難得的習(xí)武好苗子,時日一長,武功精進(jìn),身體自然就好起來了。”
六哥永遠(yuǎn)這么樂天。
九哥扭頭看看窗外的雪道,“天冷之時,你就少外出,或許能輕一些!
“我沒有那么嬌貴,九哥多慮了……九哥,喝茶!蔽覍⒉璞蛩屏送。
他看了我一眼,又冷又熱,帶著雪霧般的潮濕。
我沒有那么嬌貴,他該記得吧?那時我們下著大雪給人推車,拼命地爬上那個土坡。他摔倒膝蓋的血滲出來,我咳嗽得像風(fēng)中的樹葉……那天也是這樣的雪,我們拿著掙到的工錢,在一家簡陋的小館吃著熱氣騰騰的面,連湯都喝得一滴不!
他不喝茶,起身道,“天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鹿鳴閣那邊還有事,我先行一步。”
我也起身,“送九哥!
六哥見九哥要走,也跟著起身,將茶喝光了,匆忙地道,“那我也走了,你好好的,保重啊。”
我握了握六哥的手,讓他安心。門口,九哥已經(jīng)披好披風(fēng),打開了他帶來的傘。
“六哥,你路上小心!
六哥對我揮揮手,先九哥一步走出門去了。
九哥比他從容得多,優(yōu)雅地整理好披風(fēng),才邁步向外走。
我突然叫住了他,“九哥!”想了想才道,“鹿鳴閣路遠(yuǎn),你也一路小心。”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就出門去了,幾縷雪花瞟了進(jìn)來,落地,就化了……
那晚,若漪已經(jīng)睡了,我卻遲遲難以入睡。為何我會囑咐他“一路小心”?他自然不會不小心的。他不會和小時候一樣,在我前面的冰上打著滑,一不小心就會摔倒,我就不停叫他,要小心,要小心啊……
現(xiàn)在的他,不會再摔倒了,他的每一步,都穩(wěn)如泰山。何勞我多慮呢?
想到這,我釋然了。窗外,風(fēng)停了,大好月光,梅花似幻似真……
翌日,若漪有些傷寒,我讓她喝了藥,早些躺下休息,正要自己去關(guān)門,卻見豆兒匆匆地走來,我開門讓他進(jìn)來,他用手捂著紅彤彤的臉道,“十小姐,我主人叫你過去一趟。”
我一愣,看此時的模樣,已經(jīng)快二更了,師父這時候叫我去,是要做什么呢?
“豆兒,師父是什么事啊?”
豆兒歪著頭想了想道,“主人肯定要去喝酒,不過平時都不帶人,今夜要帶你去,肯定有他的道理吧……外面冷,多穿一件衣服!
此事有些怪,我雖不甚明白,但還是道,“豆兒你等等!
說完,我回身進(jìn)了軒內(nèi),到臥房內(nèi)叫醒若漪道,“若漪,你過會兒早些關(guān)了門歇著,不要等我。爐內(nèi)的火你不用管,我填好炭。”若漪問我哪里去,我只說去師父那,便披了披風(fēng)出門。穿過小廊,關(guān)好了院門,便跟著豆兒向南走。到了師父那里,他已有些不耐煩地道,“怎么來這么遲?”
我回話道,“若漪病了,我安頓她睡下!
師父也不再說話,自己背著個包袱起身走在前面,對豆兒說了句,“看家。”就帶著我一路向北走。夜色濃重,半月在天撒月華如霜。城中花明燈火稀,天寒地凍,路邊店鋪上的燈籠都熄滅了。我看著師父走在前面,心中按捺不住奇怪:師父喝酒,必然是去四爺酒鋪,為何要帶著我呢?
可路過四爺酒鋪時,卻不見燈光,人聲全無。不是在這喝酒嗎?
師父小聲哼唧著不知名的曲子,向左拐彎,直奔香雪海園了,我奇怪地問道,“師父?去香雪海園喝酒嗎?”
師父不說話,到了香雪海園門口,只見梅花樹下,有兩壇酒擺著。
師父笑了,“嘿,果然我是最后一個。你——”他回頭看著我,“抱上!
師父怪癖果然奇特,他是讓我抱酒的。
師命如山,我也沒的說,便彎腰抱起了兩壇子酒。
師父帶著我,直接向西走,走過暖竹園和未了軒、寒香小筑,越過龍牙河上的木橋,直接走進(jìn)原野之中。遠(yuǎn)遠(yuǎn)能看見龍牙谷內(nèi)有火光,那是壯士營的火光,抬頭,便是森然崔巍的龍牙山,月光中山色蒼黑,天光淺碧,隱約有狼嚎孤峰、虎嘯山林的聲響,細(xì)細(xì)聽去,又疑心是風(fēng)聲。
原野中行了幾里路,我的胳膊有些酸,手指也冰冷,不由放下了酒壇子。此時也到了龍牙山腳的古道了。師父也不等我,繼續(xù)向前走,我有些負(fù)氣:半夜叫我出來抱酒壇子,卻是要去哪里?
師父背著那包袱,晃著肩膀,沿著龍牙山腳一路向東,等他轉(zhuǎn)向北方,風(fēng)聲大作時,我大約明白了,他是要去北面的荒原。寒冬深夜,龍牙山以北除了千里姐姐的舒云樓,并沒有別的處所,難道是那里?但等我迎著風(fēng),胳膊幾乎沒有知覺時,師父已走過了那片疏林,舒云樓的燈火依稀。
也不是舒云樓?那到底是哪里?我彎腰松開了酒壇,這次師父走遠(yuǎn)了二十幾步,聽見我跟上來,終于回頭看我了。
“怎么,走不動了?”夜色中,師父如同一道剪影,佝僂著背,衣衫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
“師父要去哪里?這北面荒原上有陣,不能亂走。再說,你來此處,和什么人喝酒?”我賭氣問道,“難道,和荒原上那些墓中人嗎?”
師父抬頭看看前方道,“快到了。你若走不動,就此回去吧,酒壇給我!
他回身走向我,我心道:已然走到這里,凍得通身冰涼,哪有回頭的道理?于是一伸胳膊,又抱起了酒壇道,“既然快到了,那就走吧。”
師父笑了笑,又回身向前走了;脑|闊,大風(fēng)貫通,但通天臺向西的大片荒原上,依舊霧氣繚繞。腳下縱橫溝壑,高低不平,還有干涸的水渠,該是六哥說的廢棄老河道。依稀還看得出斷石碎瓦,雕花木梁的殘骸,破損的半截墻壁——這里,是一座大城的廢墟,看這荒原的遼闊,這片廢墟的規(guī)模,應(yīng)該是如今梅花城的三倍之上……
“跟著我!睅煾笇ξ蚁铝嗣睿硇蜗г陟F氣里,我緊隨其后。
走進(jìn)霧氣繚繞之地,猛然風(fēng)停,身上登時暖和起來,我疑心是幻覺,但眼睫上騰起的霧氣告訴我,此時卻是暖和了很多……六哥不是說,梅花城的陣法,是幻術(shù)所致嗎?那又是如何擋住這荒原上凜冽的大風(fēng)呢?
——實在費解的很。
風(fēng)停,寒夜遠(yuǎn)去,而耳邊笑聲傳來,燈火也在霧氣中透出光暈。等我看見一座簡陋的小草廬,門上插著燈籠時,我如墜夢中,仿佛不是在人間。
燈籠上,寫著三個字:風(fēng)結(jié)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