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永安三年（公元530年）－秋
作者：
眉生 更新：2022-01-21 00:14 字?jǐn)?shù)：2959
行了兩日，這天中午到了南陽地界。遠(yuǎn)遠(yuǎn)見前方官道上煙塵滾滾，駕駕的喝馬聲隱隱傳來。似是有一隊(duì)人馬飛奔而來。
賀樓齊道：“怎么這邊會有隊(duì)伍往洛陽方向去？”
話音一落，兩個(gè)武士立刻帶著我隱到路邊。其他人也隨后撤到了道路下面。不知前方來的是福是禍，眾人皆屏氣斂聲。
彭武立馬在路邊，遙望著前方來人。
我的心怦怦亂跳。誰會在這種時(shí)候，飛奔往洛陽去湊熱鬧？
到那馬蹄聲漸漸近了，彭武像是認(rèn)出了什么，回頭說：“好像是自己人。”他驅(qū)馬幾步到了路中間，大聲問：“來的可是荊州軍馬？”
那隊(duì)大約三十多人，領(lǐng)頭那個(gè)到了跟前，勒馬止步，看了一會兒，說：“是彭武小將嗎？在下劉直。我等是獨(dú)孤郡守大人遣往洛陽去的。現(xiàn)在洛陽形勢如何？”
彭武笑著回頭對我們說：“是將軍的人！”
我這才松了口氣，不禁又有些惱。到了這時(shí)候他才知道遣人去接我。若不是彭武他們機(jī)敏，現(xiàn)在還不知怎樣。
于是結(jié)伴一起趕往荊州。路上一問才得知，他一聽說爾朱皇后誕下皇子，便立刻遣人快馬加鞭往洛陽去接我。
劉直一臉疲態(tài)，笑著說：“我等是昨天半夜出發(fā)的，這一路還未曾歇過一刻�！�
又問：“但不知洛陽有什么要緊的人，讓郡守如此緊張。是郡守的什么親人嗎？”
賀樓齊笑著說：“是將軍的一個(gè)幕僚�！闭f著看向我，抬了抬下巴。
劉直看到我一愣，臉上隨即泛起一陣掩不住的不屑。因我一直未開口說話，他并未看出我是女子。但心里一定嘀咕，這樣的幕僚，能有什么經(jīng)天緯地的才干讓郡守大人如此緊張？
莫不是龍陽之好？
當(dāng)晚在野外駐營，我獨(dú)自坐在一邊，耳中聽著他們在一旁談笑。
劉直說：“去歲郡守大人剛到荊州時(shí)，荊州這里已荒廢多年了。城防松懈，良田荒蕪。連年打仗，誰還有心種莊稼，總怕種下去了還不到收成，一打仗又全毀了，白浪費(fèi)氣力。我們也不過是混混日子。郡守來了之后，示以禮教，勤以農(nóng)桑。今年開春，他親自帶著守城將士下田耕作，如今，他帶著我們種下去的那些糧食都已經(jīng)收成了�！�
我在一旁聽著，心里那股氣惱也漸漸散了。他果然有太多的事情要忙，若我在身邊，他又怎么能兩頭都照顧到。
真是矛盾，但愿他只是個(gè)普通人，與我日日相對；卻又希望他日日奔勞，有一番作為。
忽然聽到彭武問：“將軍在荊州可新納了姬妾？”
我抬頭看他。他正不懷好意地看向我。
分明是來戲弄我！
我轉(zhuǎn)頭去不理他。耳朵卻豎得老高。
劉直不疑有他，說：“郡守大人潔身自好，從不近女色。連兩個(gè)月前荊州的望族徐氏要將嫡長女嫁給他做妾，都被他婉拒了。”
我聽了，心里紅艷艷開出一朵花來。
賀樓齊夸張地笑起來，拊掌大聲說：“哎呀，郡守大人對那位莫離娘子還是念念不忘��！”
那一眾在洛陽看護(hù)我的武士都跟著笑起來，都拿目光來看我。
“莫離是誰？”劉直問。
只有一片笑聲。沒有人回答他。
劉直發(fā)現(xiàn)這不尋常的氣氛，一時(shí)摸不著頭腦。見眾人都看著我，便提了一只酒葫蘆走到我面前，說：“這位小郎君一直獨(dú)自坐在這里豈不悶得慌？為何不過來同我們一起喝一點(diǎn)？”
我推開他手中的酒葫蘆，抬眼瞪了一眼賀樓齊。他們都笑嘻嘻地看著我。
劉直喝了點(diǎn)酒，有些失分寸�？赡鼙緛砭筒惶吹庙樠垡粋�(gè)瘦小嬌弱的小郎君竟然讓他們幾十個(gè)人從荊州千里迢迢趕到洛陽去迎接，他竟伸手來拎我的胳膊。只一提，便將我從地上提了起來，口中說道：“堂堂男兒，何故作婦人之態(tài)！”
彭武立刻失色：“哎，劉直，你別……”
劉直見到彭武的臉色更加疑惑，不敢再造次，松開我退后了兩邊，謹(jǐn)慎地問：“不知小郎君尊姓大名？”
我抬手抹了抹耳邊散下的頭發(fā)，看著他說：“我叫莫離�！�
那邊頓時(shí)笑作了一團(tuán)。
劉直一愣，仔細(xì)打量了我一番，突然說：“哎呀！末將失禮了！死罪死罪！”
說著便灰溜溜回去了。
我也覺得他的樣子很好笑，同他們一起笑了起來。
此后一路上，劉直對我畢恭畢敬，不停地賠罪，好像唯恐我回去了會在獨(dú)孤公子面前告他狀似的。一再告饒，同我說，那徐氏女的事情，可千萬不要提起是他說的。
好容易到了荊州，他們將我送到郡守府便各自散去。
府里三五個(gè)仆人，陳設(shè)樸素，書房的案幾上還放著一本攤開只讀到一半的公羊傳。
我環(huán)顧四周，眼里仿佛都是他的身影，在這間狹窄的書房里轉(zhuǎn)身忙碌。
在那窗楞上，插著一支柳條，已經(jīng)枯死，失了水分，反而直直挺著，似不甘心。
眼前浮現(xiàn)出坐在案后，在昏暗的燭光看書的他，到困倦處，抬頭看到窗上那支柳條，嘴角撇出一抹笑意。
我的心里漾起一陣溫柔的暖意。這個(gè)男子，真如玉般無瑕。
到了夕陽斜沉，外面的仆人忽然腳步匆忙起來。那管家模樣的人大聲吩咐其他人：“郡守馬上就回來了，快吩咐廚房加緊備飯！”
另一個(gè)一邊快步走著一邊說：“今日怎么這么早就回了！”
片刻過去，門口一陣嘈雜，有人大聲喊：“郡守大人回來了！”
我心頭一喜，提著裙子迎出門去。只見他剛到門口，下馬來，將馬鞭交給身后的劉直。
“公子！”我喚他。
他見到我，那已疲憊的雙目重新有了明亮的光彩，兩步走到我面前，拉著我的胳膊：“總算來了�！�
我抬眼看他身后的劉直。劉直此刻已成了“眼直”，直愣愣看著已恢復(fù)成女裝的我，口中喃喃道：“原來真的不是‘小郎君’啊……”
他平白來拉我一下，豈能就這么饒過他。我眼一轉(zhuǎn)，問獨(dú)孤公子：“那徐氏女可美么？”
獨(dú)孤公子一愣，隨即回頭對劉直說：“回去軍中再打你板子！”
劉直一臉苦相，對我說：“娘子何苦記恨我到如此地步！”
“他怎么你了？”獨(dú)孤公子問。
我見劉直在他身后一副討?zhàn)埖哪�，笑著說：“他訓(xùn)斥我說，堂堂男兒，何故作婦人之態(tài)�！�
獨(dú)孤公子放聲大笑。
劉直無奈地苦著臉說：“是我說錯(cuò)話了。我該說，小小女子，何故假扮男兒，騙我們這些眼拙之人！”
我說：“你再說，信不信我再告你一狀！”
劉直一拱手：“饒了我。我這就走了，不敢礙你眼了！”說著牽著蒼嵐轉(zhuǎn)身就走。
獨(dú)孤公子這才牽起我的手往里走，一邊問：“一路上順利么？”
我點(diǎn)點(diǎn)頭，想起困于洛陽的皇帝，擔(dān)憂地說：“不知至尊怎么樣了�！�
獨(dú)孤公子說：“爾朱世隆如今兵圍洛陽城。其他爾朱各部也在往洛陽云集。前景堪憂。我們?nèi)缃裰荒茉谕鈬o觀其變了。”
見他露出郁郁之色，知道他也有身不由己的情由。不想惹他不快，便說：“聽說公子在荊州頗有政績？”
他果然欣慰一笑，停下腳步，低頭看著我說：“就算天下大亂，也總想給你清平一隅。這才耽誤了去洛陽接你。幸好彭武他們機(jī)靈，早早就出來了�！�
忽然面對著我比劃了兩下：“近一年沒見，好像又長高了�！�
我一笑，伸手一比劃，已經(jīng)能頂?shù)剿淖齑�。我說：“我會不會長成公子那樣高？”
他揉著我的頭頂說：“不要再長了，這樣就很好了。再長，就要飛到天上去了�！庇肿笥铱纯次遥抗饴湓谖业男乜�，貼在我耳邊說：“更像個(gè)女人了�！�
我臉一燙。羞赧地扭過頭去不看他：“亂說！”
他呵呵一笑，將我抱�。骸昂昧�，我的莫離長成個(gè)小婦人了。”
我埋在他胸口，想了半天，還是問：“那徐氏女……美不美？”
他有些詫異，忍不住失笑：“你還真的上心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又確有些耿耿于懷，便一味將臉埋在他胸前同他撒嬌：“說嘛�！�
他想了一下，說：“那日酒宴，她出來給我敬了個(gè)酒就進(jìn)去了。我也未曾留心看她。印象中尚可。”
“什么樣……叫尚可？”我不滿這個(gè)回答，抬起頭追問。
他似是察覺到我的不快，捏著我的下巴說：“尚可就是，我的莫離有十分容貌，她可占一分。至于德行，更是無從得知。”
這才心滿意足。
唉，天下女子啊，莫不愛甜言蜜語。被那漂亮話一哄，就俯首帖耳，任他擺布。
直到次月我男裝隨他出席鄉(xiāng)紳的酒宴，親眼見了那徐氏女，才知道這一分，抵得上我好幾個(gè)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