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十惡不赦的罪人
作者：
桃七七 更新：2023-03-07 20:16 字?jǐn)?shù)：1722
歷時兩月，我平定了西北的戰(zhàn)亂，圣上的賞賜很快便源源不斷地送進(jìn)將軍府。
我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得到賞賜了，可我仍然希望能從父親眼中看到一絲慰藉。
我很想告訴他，我不是男子，也可以馳騁疆場；我雖為長女，卻也想要獨一的偏愛；我是鎮(zhèn)國大將軍，亦可以學(xué)女紅書畫……
我想讓父親知道，又害怕聽到意料之中的回答。
這么多年來，我麻痹自己，聞雞起舞，愈發(fā)刻苦，以至于我的雙手布滿了硬石般的老繭，我的身上爬滿了猙獰可怖的傷疤，我的眼中只有麻木寡淡的神情。
我不斷地舞刀弄槍，我變得沉默寡言，我穿上戎裝，我豎起長發(fā)，仿佛只有這樣我才能乞求父親施舍一個眼神。
我達(dá)到他的要求了，可是他眼中仍然沒有絲毫波瀾，搖著頭轉(zhuǎn)身離去。
「可惜，好女不是男兒身……」
果然如此，也罷。
反正楚楚和瀟瀟喜歡，送給她們便是。
記得小時候，楚楚在庭院內(nèi)向嬤嬤學(xué)習(xí)女紅，因為被扎到手疼得落淚時，父親慌慌張張派人請了京城最好的郎中。
我在校場訓(xùn)練被打得頭破血流，筋疲力竭，父親只遠(yuǎn)遠(yuǎn)看了我一眼，冷漠地丟下一句話。
「你是長姐，是將軍府的根，這點苦頭就喊痛，將來如何能上陣殺敵！」
瀟瀟古靈精怪，自小頑皮，不小心打破了圣上賞賜的玉如意時，父親在她生辰送了她上好的千年珍珠耳墜。
我第一次替朝廷出征，被敵軍從馬上拽下，重傷了三天三夜，父親沒有來探望我一次。
好像我本該就要承受這樣的待遇一樣，就因為我是將軍嗎？就因為我是嫡女嗎？
我不理解，不甘心，卻也懦弱得不敢反抗。
我覺得只有在邊疆邊疆肆意的馳騁，盡情的殺戮，才能排遣內(nèi)心的壓抑。
所以，表面上我英姿颯爽，威名遠(yuǎn)揚，可暗地里人人都說我是個鐵面將軍，殺人如麻。
我一邊厭倦，一邊沉迷，活脫脫像個瘋子。
我都快認(rèn)不清我自己了。
可是，我竟不知道，能讓我看到自己內(nèi)心的，是我?guī)Щ丶业哪莻�傻子。
冬至?xí)r節(jié)，過幾日便要受命圍剿北山的山匪，我正擦拭著跟隨我多年的昆侖刀，門外卻一陣窸窣。
阿野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門外，一步步向我走來，手里緊緊攥著一張宣紙，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跡，寫滿了……我的名字。
「將軍……長云……」
他就站在那棵梅花樹下，梅子落花飄墜在他肩頭，帶來一股寒香，原本瘦弱的身子變得愈發(fā)結(jié)實，靠近我時，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熱的體溫和凌亂的呼吸。
我的心跳很亂，我的腦海一片空白，我知道我不抵觸他的氣息，可是我舉起了我的大刀。
他的眼神很干凈，但顯然被我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將紙張擋在面前。
我揮刀，毫不猶豫地將他寫得認(rèn)真的字削得稀碎。
漫天飛雪簌簌墜落，連同紙屑一起洋洋飄灑，粘在他的發(fā)間，帶來一種破碎的美感。
「跪下！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讓他起來�！�
我的聲音很大，他嚇得渾身一抖，松開了手中緊緊捏著的一角破紙，神情恍惚地望著我。
其余人聽到動靜紛紛前來查探，我的近衛(wèi)上前，將阿野押著，他承受不住蠻力，生生跪了下來。
咚的一聲，雪衣很厚，悶響卻很重，可想而知是多么大的力道。
可阿野很安靜，眼角落了一滴淚，卻沒有哭出聲來。
只是那樣靜靜地看著我，像極了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
家仆們交頭接耳，對著傻子就是一陣嘲諷和議論。
平日里家仆是看不慣他的，父親不待見他，奈何瀟瀟非要留下他，喜歡把他帶在身邊，所以家仆們只能在背地里偷偷捉弄他，比如在他的飯菜中倒泥、騙他進(jìn)柴房然后關(guān)個一天一夜等等。
諸如此類，我都知道。
可我此刻，像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當(dāng)著這些人的面將他的若有似無的尊嚴(yán)踩在腳下。
楚楚進(jìn)來向我求情，瀟瀟也指責(zé)我冷漠無情，估計所有人都想不到，我竟真如傳聞中那樣鐵石心腸，而真正令我鐵石心腸的人，此刻就站在陰暗的角落一旁，像一個盯著獵物的野獸。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阿野，眼神陰沉又猙獰。
父親一出現(xiàn)，家仆都紛紛退下，雪地里只剩下了我們五人。
楚楚身子弱，父親便叫人將她帶回了房。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拿著圣上給我的賞賜，將瀟瀟帶走了。
縱使瀟瀟如何不情愿，可看到完美無瑕珍寶紅珊瑚玉墜，她覺得應(yīng)該遠(yuǎn)比一個隨仆的命值錢得多。
于是雪地上只剩下了我和阿野。
我轉(zhuǎn)身離開，走得那樣決絕，沒有回頭看他一眼，或許應(yīng)該說，我沒有勇氣看他。
可是每走一步，心口的堵塞就來得愈發(fā)猛烈，自責(zé)，惱怒，無助，懊悔，迷茫，絕望，種種感覺都將我層層包圍，令我窒息。
對不起。
對不起。
我在心中默念千千萬萬遍，明知是妄想，卻希望他能聽得見。
這是我唯一能保住他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