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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蕭筱      更新:2024-07-09 17:22      字?jǐn)?shù):22750
       1

       二十世紀(jì)初的一個春天,黑瞎子在d國街頭游蕩。在他留學(xué)第二年,家里寄來最后一封家書,告知了國內(nèi)的動蕩后再無音訊。黑瞎子的生活費(fèi)和學(xué)費(fèi)沒了著落,也回不去祖國,靠著起早貪黑地打工熬到現(xiàn)在。

       兩天前他看到報紙的招工信息,去了從沒到過的街區(qū),在巷子里迷了路。那個年代窮人總是多的,黑瞎子頂著一張亞洲面孔,身上的錢財被洗劫一空。

       搶劫的是幾個壯漢,連證件都沒給他留下。黑瞎子原本想走回學(xué)校去,可走著走著突然又沒了念想。他一個人在街上逛蕩了不知道多少天,也沒錢買吃買喝,終于兩眼一黑暈倒在街頭。

       2

       解雨臣有飯后散步的習(xí)慣,無論是午飯還是晚飯,即使不出去逛也會在院子里轉(zhuǎn)轉(zhuǎn)。他那四合院位置好,附近配套設(shè)施齊全,那天中午解雨臣換了身休閑服,出門就見有個人倒在自己院門前,還穿著一身整套的舊西服,看起來怪熱的。

       不會是中暑了吧?解雨臣想著,他倒沒那么想管閑事,但如果有人死在他家門口那也太煞風(fēng)水了,于是用腳給人踹翻個面來。

       那人看著倒年輕,挺高,但很瘦,可能有點營養(yǎng)不良。解雨臣想探探他的脈搏,可實在覺得眼熟,伸手擋住他的眼睛再看,想起一個認(rèn)識二十年、昨天還睡一塊的人。

       3

       “沒什么事,應(yīng)該是餓久了!

       解雨臣對家庭醫(yī)生點頭致謝,將他送出門外后再返回客廳。年輕版的黑瞎子現(xiàn)在躺在他的沙發(fā)上,剛掛完葡萄糖,還沒轉(zhuǎn)醒。解雨臣想了想,到廚房里開始翻箱倒柜。家里的飯一般都是黑瞎子做,解雨臣廚藝勉強(qiáng)過得去,煮個面還是可以。他從柜子里翻出最后一包方便面,又翻出一包午餐肉。

       垃圾食品都比較香,等解雨臣將面端出去時,沙發(fā)上的人已經(jīng)醒了,他站了起來,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解雨臣將面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示意他坐下。

       解雨臣有點想笑,在認(rèn)識黑瞎子的二十年里從來沒見過他臉上出現(xiàn)過這種表情,警惕又無措,像誤入城市的野鹿。解雨臣將那碗面推給他,他看了一眼面又看了一眼解雨臣,捧起來狼吞虎咽,看起來確實餓了很久。

       “你叫什么名字?”解雨臣問道。

       年輕的黑瞎子咽下一大口面,說了一句蒙古語,太長了,解雨臣聽出一個齊,其他什么也沒記住,但他猜測黑瞎子在這個年紀(jì)還沒有那些諢名。

       “抱歉,我聽不懂。我能叫你黑眼鏡嗎?”解雨臣指了指他的上衣口袋,“你帶著一副墨鏡。”

       黑眼鏡點點頭,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有祖?zhèn)鞯难奂玻不是很嚴(yán)重,但保險起見!

       “謝謝!彼a(bǔ)了一句。

       解雨臣擺了擺手,看著他身上的灰塵,起身問道:“需要洗漱嗎?我?guī)闳ピ∈!?br />
       黑眼鏡想點頭,又半路剎住,“等一下,我沒有錢……”

       “我知道,”解雨臣停下來,指了指右手邊的門,“浴室在那,我去給你拿衣服!

       4

       解雨臣那浴室修得大,有浴缸有花灑。黑眼鏡脫了個干凈,把衣服扔進(jìn)臟衣簍,才發(fā)現(xiàn)不會用熱水器。

       他站著看了半天,也不敢亂按。突然外邊解雨臣敲了敲門,說拿了衣服來,他趕緊隨手拽了一條浴巾裹著下半身。解雨臣推門進(jìn)來將衣服放在架子上,看了一眼他圍著的浴巾,笑道:“那條浴巾是我的。”

       “……抱歉!焙谘坨R感覺自己的臉在燒,“我不知道……”

       解雨臣從柜子里抽出一條新的浴巾放在旁邊,“也沒必要擋,該見的不該見的都見過了。”

       “?”眼看著解雨臣要出去,黑眼鏡連忙拽住他,“等下,那個東西,我不會開!

       解雨臣憋著笑給他調(diào)好打開,眼疾手快拽掉他圍著的浴巾扔進(jìn)臟衣簍,轉(zhuǎn)身出去了。

       黑眼鏡站在原地被花灑淋得濕透,他臉紅耳朵也紅,伸手搓了兩把臉,又聽見浴室門被敲了兩下。

       解雨臣在外邊笑道:“你太瘦了,多練練啊。”

       5

       這是中邪還是穿越?解雨臣坐在沙發(fā)上翻手機(jī),電視里放著卡通片。他給黑瞎子發(fā)了短信,但對方?jīng)]回。黑瞎子最近單子多,三天兩頭往外跑。浴室的水聲還沒停,解雨臣想起里邊那人的眼睛,和他認(rèn)識的黑瞎子一模一樣。

       “解雨臣!

       解雨臣的手機(jī)還停留在撥號界面,黑瞎子低頭看到自己的名字和號碼。他不知道去了哪里,又曬黑了一度,身上有一股血腥味,想往解雨臣靠著的沙發(fā)背上趴,被瞪了一眼。

       “別弄臟我的沙發(fā)!苯庥瓿颊f。

       “手機(jī)沒電關(guān)機(jī)了,不是故意不回消息。”黑瞎子做了個投降的手勢往后退了兩步,聽見浴室有水聲,“吳邪來了?”

       “不是,”解雨臣逗他,“我的小情人在里邊洗澡!

       “哦?始亂終棄啊解老板,你們有錢人真是……”黑瞎子倒也沒當(dāng)真,挑了挑眉,腳底轉(zhuǎn)了個方向,“我去會會他。”

       解雨臣擺擺手,憋著笑,“去吧,別嚇著人家!闭f完往沙發(fā)里一縮,開了把那些地方方塊,幾秒后聽到浴室的開門聲和一句臟話,沒忍住還是笑出聲。

       6

       黑瞎子一身血腥味,被水汽一蒸直接充滿整個浴室。聞聲趕來的解雨臣眉頭一皺,黑眼鏡沒怎么聞過這味,更是直接給熏吐了。

       “你吐什么?”黑瞎子笑了聲,“你以后得泡在里面!

       解雨臣把他推遠(yuǎn)了點,去開了排氣扇,然后回來拍了拍黑眼鏡的背,問他沒事吧。對方擺了擺手,直起腰來,看向靠在門邊的黑瞎子,遲疑地問道:“……你是誰?”

       黑瞎子摘了墨鏡看著他,“你覺得呢?”

       “噢,”黑眼鏡看見他的眼睛,“我快瞎了。”

       解雨臣嘖了一聲,扭過頭去瞪了一眼在門邊看戲的人,“你從小說話就這么討厭嗎?”

       黑瞎子笑了聲,指了指解雨臣,對年輕的自己說:“少說兩句,他聽不得這個!

       “我們?nèi)ネ饷娴饶!闭f完想攬過解雨臣往外走,被一把推出門外。

       “洗干凈再碰我。”

       7

       黑眼鏡穿自己的睡衣大了一號,他太瘦了,還有點營養(yǎng)不良。解雨臣這四合院重新翻修過,裝飾都很現(xiàn)代化,黑眼鏡坐在單人沙發(fā)里看著周圍所有不屬于他那個時代的東西,感覺像在做夢。

       解雨臣和黑瞎子坐在另一張沙發(fā)上,黑瞎子一只手臂搭在沙發(fā)背上,將解雨臣圈起來。

       “你沒有什么想問的嗎?”解雨臣一邊回郵件一邊問他。

       “噢…噢。”黑眼鏡回過神來,“這是哪?”

       “我家,北京!苯庥瓿颊f,“這條胡同出去開10分鐘車能到故宮!

       “我怎么在北京?”

       “我也想知道,午飯后出門我發(fā)現(xiàn)你躺在我門口。你還挺會挑地方!

       “我不知道……”黑眼鏡揉了揉太陽穴,“我暈……不是,我睡了一覺就到這里了!

       解雨臣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是餓暈的,我還叫人給你掛了葡萄糖。”

       旁邊黑瞎子笑了一聲,解雨臣熄了手機(jī)屏幕,也露出一個淡淡的笑。黑眼鏡沒說話,耳朵有點紅了。解雨臣看了一會,跟黑瞎子說:“你以前包袱還挺重。”

       黑眼鏡尷尬了一會,試圖叉開話題:“那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

       “二十一世紀(jì),大清亡了,民國也完蛋了,恭喜你穿越了!焙谙棺诱f得很隨意,像在報早餐的菜名。

       “那你怎么還活著?”

       “天機(jī)不可泄露,這你得自己去體驗。”

       “那你是?”黑眼鏡看著解雨臣。

       “我是大富豪,”解雨臣覺得他的表情特別好玩,拍了拍身邊的黑瞎子,“這是我的老白臉。”

       黑眼鏡的表情一下變得十分精彩,解雨臣笑得前仰后合,被黑瞎子捏了一把腰帶進(jìn)懷里。

       “我知道你在d國窮瘋了,但你不能干這個啊,不然以后啃不到他了。”黑瞎子有點無語。

       解雨臣仰頭親了黑瞎子一口,說:“開玩笑的,這是我愛人!

       8

       晚飯還是黑瞎子做,解雨臣帶著黑眼鏡在其他房間轉(zhuǎn)悠,中途又去接了個電話,留他一個人到處看。

       這里屋裝修雖然現(xiàn)代化,倒也放了不少古董,黑眼鏡在書房亂晃,看到了一些很熟悉的東西。一些以前他家的瓷瓶和字畫,被擺放在很顯眼的位置。還有一把舊小提琴,和他的那把很像,但不一樣。

       “喜歡嗎?”

       解雨臣接完電話回來,看見他盯著那些東西出神,走到他身邊問了一句。

       “喜歡!焙谘坨R點頭,露出點笑來,“這些是我家的東西!

       他還是有點拘謹(jǐn),但看得出很開心。解雨臣從沒見過黑瞎子這么笑,記憶里他總是流里流氣的,沒什么正經(jīng)樣。

       “都是我從國外拍回來的,”解雨臣一件一件給他講,“買回來他都沒怎么看過,還嫌貴!

       “你喜歡就好。”

       解雨臣笑起來眉眼彎彎,很漂亮。黑眼鏡用余光偷偷看他,心里開始打鼓,暗罵自己怎么那么沒情調(diào)。

       過了一會,他小心翼翼地問:“你對他那么好,他就這個態(tài)度嗎?”

       解雨臣挑眉,一把挽住他的手臂,道:“你還對你自己不滿上了?那你代替他親我一下唄,感謝感謝我!

       黑眼鏡想那么大倒也沒親過人,在解雨臣帶笑的注釋下紅了耳朵,閉著眼低頭親了人的額頭,正好被來喊吃飯的黑瞎子撞見,惹得解雨臣直樂。

       “干嘛呢你倆?”黑瞎子拍了拍門框,不滿道。

       解雨臣沒理他,調(diào)笑道:“你們京城公子爺兒就是這么親人的嗎?親嘴都不會?”

       “哎,我沒混過當(dāng)然不會,你看看,我多純啊!焙谙棺又噶酥改沁叺淖约。

       “那你后來怎么會的?”解雨臣倒不放過他。

       黑瞎子睜眼說瞎話,“遇著你無師自通了唄!甭牭媒庥瓿家恢痹谛,伸手拍了拍愣在一邊的黑眼鏡,讓他一起出去吃飯。

       9

       黑眼鏡很久沒吃到國內(nèi)菜,像只餓鬼吃得狼吞虎咽的,給碗都給舔干凈,解雨臣看呆了,和黑瞎子對視兩眼,去柜子里拿了盒點心給他加餐。這人條件一好王爺脾氣就來了,吃點心開始挑三揀四。

       “這沒我家下人做得好吃!

       一句話把對面兩個人聽得樂開了花,解雨臣評價道,“看來你們家下人做糕點真的很好吃!

       “下次你再見著他就這么說。”黑瞎子指了指解雨臣,伸手拿了一塊點心,“但其實這家店是咱家廚子的后代開的!

       黑眼鏡聽了直搖頭:“一代不如一代啊!

       家里有兩個姓齊的,碗就不會輪到解雨臣來洗。趁他們在研究洗碗機(jī),解雨臣從冰箱里偷東西吃,無果,被人贓俱獲。

       “他就這樣,正餐不吃其他什么都吃!焙谙棺右恢皇肿プ〗庥瓿純芍皇滞,“不練壯點你都管不住他!

       10

       解雨臣沒能出去散步,只在院子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黑眼鏡坐在搖椅上看著他在花叢里穿梭,有些入了神,被黑瞎子喊起來過兩招。

       他那個時候完全是白紙一張,只有小時候上樹掏鳥蛋的三腳貓功夫,幾乎是純挨打。

       黑瞎子一邊出手一邊搖頭:“不行啊,你這比吳邪還差!

       “太侮辱人了,”解雨臣坐在一邊看戲,“你罵你自己也挺狠!

       聽得黑眼鏡一頭霧水,他們兩個像自帶透明的壁,讓旁人插都插不進(jìn)去。以后會再遇到他嗎?黑眼鏡想著,分了心,被一拳擊倒在地。

       “打不過就跑,往哪跑都行,先活下來其他再說。”黑瞎子伸手將他拉起來,“教你幾招保命的,別死太早。”

       黑眼鏡聰明,悟性高,沒過多久就能躲掉對方好幾招。解雨臣從里屋拿了酒出來喝,見狀不忘鼓掌,評價道:“比吳邪強(qiáng)!焙谘坨R雖然聽不懂,但明白在夸他,有些得意。

       之后黑瞎子電話響了,接完他說有個急單,回屋背了個包就出了門。解雨臣看他走遠(yuǎn)了,招呼黑眼鏡坐下,給他遞了酒。

       “他去哪?已經(jīng)晚上了!彼麊枴

       “賺錢養(yǎng)我啊,”解雨臣笑道,“你很窮的,以后也是!

       黑眼鏡有些不解:“你不是大富翁嗎?”

       解雨臣挑眉,手指在藤椅扶手上點點:“他的老婆本是我的啊!

       他們住的那塊地方人不多,夜里安靜,里屋電視沒關(guān),傳出英文動畫片的聲音。黑眼鏡轉(zhuǎn)頭看著解雨臣,對方微醺,雙頰偏紅,窩在搖椅里不知道在和誰發(fā)短信。

       “那娶你要多少錢?”

       解雨臣一怔,抬手彈他腦門,使了點勁,黑眼鏡疼得人捂著腦門直喊,但還是記下了,要攢老婆本,要學(xué)做飯,要多鍛煉。

       黑瞎子收工回家時天還沒亮,進(jìn)門就發(fā)現(xiàn)他倆睡在藤椅上,解雨臣身上還蓋著一張薄毛毯。他想了想,從一個刁鉆的角度把解雨臣抱出來帶回屋,留下年輕的自己在院子里喂蚊子。解雨臣淺眠,被挪得醒了大半,黏黏糊糊地說明天帶他回家看看,黑瞎子看得失笑,點頭說好。

       11

       解雨臣再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主臥的大床上,旁邊沒人,但還留有余溫。黑瞎子估計在廚房做早餐,他聽到對方在唱歌。院子里沒人,昨天喝剩的兩杯酒還放在石桌上。

       “小的那個你呢?”解雨臣鉆進(jìn)廚房,拍拍黑瞎子的屁股。

       “解老板,大清早搞潛規(guī)則不好。”黑瞎子不躲到而該扭了一下,“沒在外面嗎?”

       “沒有!

       黑瞎子想了想,道:“可能夢醒了吧。”

       12

       黑眼鏡被食物的香氣喚醒,驚覺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他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很模糊,怎么也想不起來內(nèi)容。

       不一會,有一位身著馬褂、戴眼鏡的男人捧著一碗面走進(jìn)來,放在床頭柜上。

       “醒了?”他說,“之前你暈倒在街上被我撞見,想著放你一人躺在那兒也不是辦法,就把你帶回來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黑眼鏡連忙起身道謝,被按回去塞了一雙筷子。那人說他太瘦了,先吃飽再說。黑眼鏡又問他的姓名,來日一定會來報恩。

       男人瞇瞇眼,笑著說他姓解,出生在北京一個大家族,只是出來游歷,報恩就不用了,好好活著吧。

       13

       二十一世紀(jì)初,黑眼鏡時隔多年再次回到祖國。腦袋系褲腰帶上的日子過了太久,他感覺自己好像死去又重新活過來,照鏡子時差點認(rèn)不出自己是誰。

       四九城出了一宗懸案,霍家借解家的名輾轉(zhuǎn)找到了黑眼鏡,將他請回了國。請他的人牌面很大,給安排了飛機(jī),落地有軍車接送,總給黑眼鏡一種馬上要被捕的錯覺。

       黑眼鏡在車上和領(lǐng)導(dǎo)插科打諢,余光瞥向窗外。北京發(fā)展速度很快,他看見平房背后林立的高樓,看見古建筑門口的售票廳,想起一座夢里的四合院。

       車開進(jìn)了軍區(qū)大院里,停下就有人上前來替他們開門。黑眼鏡下了車,發(fā)現(xiàn)大院里站了一群人,各個穿著正式,霍仙姑給他引了路,有人來挨個介紹在場的各位。他還是一眼就望見站在后邊垂著眸的漂亮男人。

       “那是解家現(xiàn)在的當(dāng)家,解語花。年輕有為的孩子!

       黑眼鏡笑著點頭,收回視線,被帶著落了坐。解語花站在霍仙姑斜后方充場面,沉默著聽他們的對話,他面相太年輕又太漂亮,發(fā)言總是沒有用的。

       國內(nèi)人談?wù)虑翱傄,霍仙姑揮手讓人給黑眼鏡上了一碟點心,說是自己做的,請他務(wù)必賞臉試試看。黑眼鏡捻了一塊吃,評價道:“沒我家下人做得好吃。”

       話音剛落,整個大院安靜了,霍仙姑像只笑面虎,黑眼鏡沒看她,視線穿過人群,落在解語花那張漂亮的臉上。

       解語花站在后邊看著他,捂著嘴無聲地在笑。

       第二篇 【黑花】月似燈

       來長沙的原因是黑瞎子告訴他,他搞定了梨園的產(chǎn)權(quán)所有人,那人愿意把二月紅的梨園轉(zhuǎn)讓出來了。

       解雨臣和那人較了許久的勁,但對方毅然不松口,揚(yáng)言要用梨園把戲曲傳播廣大,重振古典藝術(shù)。

       然后虧了兩年。解雨臣在等著他破產(chǎn)。

       “這兒。”黑瞎子在機(jī)場國內(nèi)到達(dá)等他,招招手,“解雨臣!

       好的,你一個健全人類讓一個瞎子先找到了。解雨臣拖了個小登機(jī)箱,看見他,朝他走過去,“你把那人殺了嗎?”解雨臣輕描淡寫地問。

       黑瞎子順手接過他的登機(jī)箱,“嘖,你這孩子,怎么青天白日喊打喊殺的,天黑了再喊。”

       “那你怎么能讓他把梨園轉(zhuǎn)讓出來的?”

       “山人自有妙計。先辦過戶去,我沒身份證!

       說著,他吊兒郎當(dāng)?shù)匕迅觳餐庥瓿疾弊由弦淮,“喝奶茶嗎?霍秀秀在長沙,她說她是來喝奶茶的!

       解雨臣莫名其妙,“她什么時候來長沙的?為什么我不知道?”

       “孩子大了,你少管她!焙谙棺訉捨克频脑谒珙^拍了兩下。

       要說二月紅的梨園,當(dāng)年也是盛極一時的。張啟山當(dāng)權(quán)的年代里,他也是要給梨園三分薄面。那些二月紅最風(fēng)光的年月,解雨臣自然是沒見過的。

       辦理過戶手續(xù)的時候見到了活生生的人,解雨臣才相信黑瞎子沒把人家殺了,再看看那人四肢健全,手指都在,也沒有什么精神問題,解雨臣才相信黑瞎子沒用什么特殊手段。

       下午三點過十分,黑瞎子開車帶他向老梨園開。

       “究竟是什么辦法?”解雨臣還是很好奇,“我和他接觸過,這人不要名利,是個老頑固,有個戲曲臺子是他小時候的夢想。”

       黑瞎子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條胳膊搭在車窗沿,外面的風(fēng)吹得他劉海兒亂翻,“去年我給他批了一掛!

       “懂了。”

       缺德啊,解雨臣沒忍住,看著車窗外邊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就笑出來聲,“你……你無不無聊啊,我猜猜,你去年給他批了一掛說梨園克他,然后花了一年,在人家生活里搞靈異事件,終于勸服他把梨園讓出來?”-

       吳邪下了飛機(jī)站在機(jī)場的時候還是覺得很離譜,他扭頭,在張起靈和王胖子兩個人的臉上看了一圈,“我們仨是不是閑的!

       “人生苦短,什么都應(yīng)該嘗試一下。”王胖子表示他們不是閑的,轉(zhuǎn)而用胳膊碰了碰張起靈,“說句話啊瓶仔,勇于嘗試新事物,是咱們?nèi)值艿纳顦?biāo)語之一啊!

       張起靈并沒有回答,只是大致掃視了一圈國內(nèi)到達(dá)廳,最后抬手,朝某個方向指了一下,“在那。”

       吳邪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了霍秀秀,“秀秀!”吳邪背好包,“走走走!

       直到霍秀秀買了三杯奶茶給他們一人一杯,吳邪看著奶茶上飄著的奶油還是覺得很離譜,包括張起靈在內(nèi),三個人端著奶茶站在路邊,多少都有些局促。

       “奶油和奶茶?這搭配喝了不鬧肚子嗎?”胖子對吳邪說,“你有醫(yī)保你先喝!

       “你麒麟血你先喝!眳切皩埰痨`說。

       張起靈抬起眼皮子看了眼秀秀,秀秀翻了他們一個白眼,“我先喝!-

       “怎么樣!焙谙棺油枳郎弦蛔,正對著戲臺。

       灰塵在陽光下旋轉(zhuǎn)翻騰,梨園早沒了當(dāng)初盛景。久未打理的磚瓦褪了色,枯朽的幕簾,它像個吸血鬼離家出走太多年,忘了家在哪里的古堡。

       “太臟了!苯庥瓿佳鹧b嫌棄,“你去外面把笤帚拿進(jìn)來!

       黑瞎子什么都沒說,從桌子上跳下來,徑直去門外。

       他知道解雨臣要哭了,或者說想哭,但解雨臣不想讓他看見。解雨臣不想讓他看見的,他就不會看見。

       黑瞎子收到了霍秀秀發(fā)來的微信,秀秀說他已經(jīng)接到了吳邪他們,正在往梨園去。接著秀秀又發(fā)來一條。她說,張起靈他們族里的那個治眼睛的巫醫(yī)……死了。

       黑瞎子揣起手機(jī)。因為解雨臣出來了,“你拿笤帚迷路了?”

       “沒有!闭f著,黑瞎子又扯出一貫的柴郡貓的笑臉,齜著牙,變戲法似的從墻根那兒拎起一把二胡,“走,進(jìn)去吊吊嗓子!

       “吊嗓子干嘛?”

       “給我唱兩句啊!

       這把二胡也是梨園舊主的,他送給黑瞎子了。

       黑瞎子盤膝坐在戲臺邊上調(diào)音,二胡過去是用絲弦,音色細(xì)膩且柔和,但絲弦太脆弱,現(xiàn)在都用了金屬弦。

       黑瞎子理直氣壯的樣子差點唬住解雨臣,解雨臣也不理他,低頭玩手機(jī),半晌了抬頭問一句,“張家那個看眼睛的,什么時候來看你?”

       “下午!焙谙棺诱f。

       “今天嗎?”解雨臣瞬間站直起來,看著他,“真的嗎?”

       黑瞎子沒說話,聽著外弦拉出了一個悠揚(yáng)的A-

       “以后我拉琴你唱戲,一個月五千!焙谙棺颖е团_下玩手機(jī)的解雨臣商量。

       “一個月五千?”解雨臣指了指自己,“你知道我在北京一天掙多少嗎?”

       “是你給我一個月五千。”

       “……”-

       張起靈有些抗拒梨園,主要是灰塵太大,他不想讓吳邪在里面呆著。但吳邪很好奇,因為黑瞎子聲稱要和解雨臣發(fā)揚(yáng)戲曲文化,就在梨園里。

       吳邪當(dāng)然不相信,他一定要進(jìn)去當(dāng)面嘲諷。

       不料解雨臣給黑瞎子打了個輔助,吳邪沖進(jìn)去的時候他們正在吊嗓子。

       “別唱了!被粜阈慊鹚侔褍杀鈳У哪滩璺旁谧郎,拿出手機(jī),計時器的倒數(shù)像是定時炸彈,“最佳享用時間還有三十五秒,三十五秒內(nèi)不喝完老娘今天就把這戲園子燒了!

       “奶油和奶茶?”黑瞎子下意識地抬頭看張起靈,“他們喝了都沒事嗎?”-

       梨園有個暗室,是許多年前二月紅存放一些私人物件的地方。

       黑瞎子這些年遍訪名醫(yī)無果,張?驼f族里有個巫醫(yī),治好過許多疑難雜癥。張起靈便讓他去尋來這巫醫(yī),但巫醫(yī)一年前壽終正寢了。

       不過張?驼业搅宋揍t(yī)留下的醫(yī)書,雨村那三個外行人悉心鉆研了一年多,終于今日學(xué)有所成,決定來黑瞎子這兒一展身手。

       “睜眼!睆埰痨`說。

       顯然黑瞎子對老隊友并沒有那么信任,“你發(fā)誓你沒開燈。”

       “沒有。”張起靈說。

       黑瞎子慢慢地,猶猶豫豫地睜開了眼。暗室的環(huán)境讓他眼睛很舒服,從前只是間歇性的厭光,最近尤為嚴(yán)重,正午時分最痛苦。

       然后張起靈掏出一把醫(yī)用小手電直勾勾照向了他眼睛。

       “草!”黑瞎子大罵,“啞巴張你當(dāng)街殺人。?”

       吳邪和胖子在旁邊同步笑得聳起了肩-

       “怎么樣張大夫!眳切皢,“我?guī)煾甘裁疵}象?男孩女孩?”

       胖子接茬,“生男生女都一樣,大花都喜歡!

       張起靈轉(zhuǎn)過身,對他們搖了搖頭-

       這是個月圓夜。

       解雨臣坐在房頂,月光鋪在他臉上,眼睫在瓷白的皮膚上鋪下好看的影子。他這么坐著,似乎是在發(fā)呆。

       “我說怎么找不到你!焙谙棺迂垉阂粯,無聲無息的。

       解雨臣笑笑,“張大夫怎么說?”

       “啞巴大夫怎么說話?”黑瞎子逗他,“強(qiáng)人所難。”

       梨園里還有許多二月紅留下的舊陳設(shè),大院里的秋千,放置刀槍的架子,老將軍的戲服。戲臺上二爺教他唱戲練功,戲臺下二爺在圣誕節(jié)給他買冰糖葫蘆。

       “我?guī)煾改贻p的時候,是什么樣的人?”解雨臣問。

       “好看的人!焙谙棺诱f。

       “還有呢?”

       “我以貌取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解雨臣笑了,“那我呢?”

       “我說了,我以貌娶人!-

       他意識到這月亮有些刺眼。他坐直起來,拍了拍自己大腿,“坐上來!

       “啊?”

       “不硌屁股嗎?坐我這!

       解雨臣想了想,是有點硌,于是起來,跨過去,坐到他懷里。他意識到黑瞎子真的比他高了不少,剛剛好腦袋可以枕在他肩膀上。

       黑瞎子摟著拍著他,像摟小孩兒睡覺一樣。

       “那個奶茶挺好喝的!苯庥瓿紱]頭沒尾地說了這么一句。

       “嗯。”黑瞎子同意,“那也不是你一下午點四杯喝的理由!

       “我?guī)煾赣挚床坏健!?br />
       “未必!焙谙棺诱f,“等你睡著了你師父去你夢里,用拐杖掄你。”

       “師娘會攔著他的。”解雨臣閉上眼睛,靠著他。

       黑瞎子想了想,“也對,他倆棺材是挨著的,看在我的面兒上也得攔一攔。”

       聊到這兒,黑瞎子想起來,二月紅的棺材比他老婆高出了一截兒,似乎是為了在地下也能讓解雨臣師娘有個依靠。

       “等我死了我也要埋師父邊上!苯庥瓿己退氲揭粔K兒了。

       “行!焙谙棺狱c頭,“到時候我也效仿一下你師父,我也埋你旁邊,棺材比你的高一截,你護(hù)著你師父,你師父護(hù)著你師娘,我就護(hù)著你唄!

       黑瞎子接著說:“你看,等蘇萬死了,蘇萬得護(hù)著他師父吧,他比我棺材高一截。那吳邪得護(hù)著他師弟吧,吳邪的棺材比蘇萬再高一截兒,啞巴張得護(hù)著吳邪吧,讓啞巴張也埋這兒,最后王胖子,他得護(hù)著我們所有人吧,反正他肚子大,棺材高點兒也合理!

       解雨臣失笑,“那秀秀呢?”

       “霍秀秀?”黑瞎子思忖片刻,“讓她去最前面,去你師娘前面,她最矮!

       “也好!苯庥瓿纪饬恕

       不過解雨臣還是覺得很離譜,他閉著眼睛,呼吸噴灑在黑瞎子側(cè)頸,“你這么安排,人家能同意嗎?九門埋一半在紅家,我?guī)煾高@么大排面嗎!

       “沒事兒,他們不愿意埋這兒,我就設(shè)個局,讓吳山居那些人把他們仨的棺材遷墳遷過來,由不得他們。”

       “也好!苯庥瓿加滞饬-

       “那前提是,你得死在我后邊!苯庥瓿颊f。

       黑瞎子抬頭,他意識到月亮太亮了。月亮像盞燈,這是不對的。

       但他還是點頭了,等著解雨臣慢慢睡著,黑瞎子又點了一次頭。

       第三篇 【黑花】黑瞎子和小花的節(jié)日

       吳邪視角

       早在萬圣節(jié)那天,胖子和我就盤算著到了平安夜要弄一桌好菜,如今科技發(fā)達(dá)了,洋節(jié)都過到這小山村里來了,萬圣節(jié)那天村支書發(fā)通知,晚上讓各家各戶的孩子們出去走街串巷要糖吃,我對他這種趕時髦的做法沒什么意見,但是也沒什么興趣,只要村里的小孩別把我家養(yǎng)的雞鴨鵝狗嚇著就行,說實話我心里挺不待見這種神神叨叨的節(jié)日,畢竟我這輩子見的牛鬼蛇神實在太多了,光是國內(nèi)的就夠我受的,萬一一個不小心再招惹上一群外國鬼那恐怕就真的晚節(jié)不保了,關(guān)鍵外國鬼還他娘的說洋文,我跟他們溝通不來,畢竟老子的英語早幾百年都還給大學(xué)老師了,之前黎簇還問我六級考了幾次,我說你不知道六級準(zhǔn)考證幾個花色吧,你看我就知道,回頭你上了大學(xué)也湊一套,逢年過節(jié)能當(dāng)撲克牌使,不圖別的,解悶兒。

       萬圣節(jié)當(dāng)晚村子里確實熱鬧,胖子平時就愛逗那些小孩玩,自己個兒弄個小桌在門口一支,上面擺一糖罐子,誰家小孩來了就給發(fā)幾顆糖,我尋思別人過的是萬圣節(jié),他這過的不還是大年初一嘛。

       胖子開導(dǎo)我說怕什么來什么,打不過就加入,萬一以后跟陰陽兩界混的好了,那九門第五就不叫吳門,直接改叫邪門。我無言以對。

       圣誕節(jié)大辦宴席不是我的本意,其實是因為小花說要來看我們,日子就訂在那幾天,我看八成是他解家這年外國業(yè)務(wù)拓展的多了,人也逐漸和國際接上軌了,上次他和瞎子一聲不響跑到那些地方,回來的時候倒是帶了不少特產(chǎn),其中有一種據(jù)說是俄式的提拉米蘇蛋糕,蛋糕是蛋糕,就是凍得邦硬,拆下來一塊插上棍就能當(dāng)榔頭使,原先聽人說提拉米蘇的寓意是帶我走,估計毛子的提拉米蘇物語是送我走。不過玩笑歸玩笑,我大概算了一下,從那些地方到福建一路冷鏈送過來的運(yùn)費(fèi)可比蛋糕的身價高多了,也就小花這種驕奢淫逸的大財主干得出這種事兒。

       為了不給我們雨村丟面子,我決定好好迎接一下這位大財主,胖子說圣誕節(jié)應(yīng)該吃火雞,我說火雞沒有,土雞行么,于是決定殺一只我們自己養(yǎng)的雞,說起來那幾只公雞本來都是留著過年的殺的,一個個膘肥體壯氣宇軒昂,頭上冠子又紅又亮,誰看了不得夸我一句養(yǎng)雞能手,說心里話我還真有點舍不得。

       小花一來,瞎子也跟著來了,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混成解家二當(dāng)家的。我把圣誕節(jié)的計劃跟瞎子說了一下,問他有沒有什么想法,他說光做烤雞太沒意思,你還得來點魚才夠味,年年有余嘛,我點頭稱是,越品越覺得像在過年。

       瞎子要魚,我說可以,于是準(zhǔn)備讓悶油瓶騎摩托到集市上買,但是瞎子說不用,進(jìn)村的時候就瞅見瀑布下面那大潭了,里面準(zhǔn)有好東西。我知道他本事比天大,也就不攔著,他要真能撈著大魚我剛好省一筆伙食費(fèi),何樂不為。

       福建的冬天自然是比杭州北京都暖和,水也是不結(jié)冰的,這季節(jié)穿個毛衣出門就差不多了。我們幾個大老爺們都挺抗凍,胖子脂肪厚,尤其不怕冷,平時又多在廚房待著,有時候就穿著夏秋天的襯衫到處晃,瞎子身體素質(zhì)也不用說了,圣誕節(jié)頭一天,他倆約著就下了水,我和小花負(fù)責(zé)拎著桶在岸邊看。瞎子捕魚有一套自己的方法,用手就行,不需要別的工具,他以前教過我,可惜我沒學(xué)到精髓,沒能做到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現(xiàn)在只有勞駕師父出馬。至于胖子,他這個人一向是實用至上,甭管白貓黑貓能抓著老鼠就是好貓,于是管鄰居借了個大兜網(wǎng)就開撈,光從裝備上看這倆人完全是兩個風(fēng)格,一個大刀闊斧,一個繡花功夫。

       我注意到瞎子這次來身上穿的皮衣明顯上了檔次,大約是解老板給他發(fā)了年終獎,說到這個就不得不感嘆一句人靠衣裝,換了裝備之后整個人精氣神都不一樣了,瞎子這人平時挺不拘小節(jié)的,你要真不管他,他蓬頭垢面的倒也能過,像以前他眼睛不好的時候,有段時間甚至完全是瞎的,可想而知那日子過得什么樣。但是他也有講究的時候,他真講究起來那得是王公貴族皇親國戚的排場,也就小花這種大財主供得起這祖宗,要換了我那是真受不了。

       想到這我不禁看了眼正在水邊拿魚竿釣魚的悶油瓶,唉,還是我們家這位爺好養(yǎng)活。

       瞎子下水的時候是不穿皮衣的,這更加證實了我剛才的推斷,這東西一準(zhǔn)是小花送的跑不了。雖說南方水暖,可畢竟是冬天,我估計水溫?fù)嗡酪簿投龋L時間待在水里不動會很快失溫,我有幾個民間搜救隊的朋友,聽他們說冬天下水一定要嚴(yán)格把控時間,多一分鐘都不行,那是挑戰(zhàn)身體的極限。不過嘛,人是人,黑瞎子是黑瞎子,我更傾向于把這哥們理解為一種外表像人的超人類生物,具體表現(xiàn)為他變態(tài)的身體素質(zhì)和特別變態(tài)的心理素質(zhì)。

       小花和我一樣不下水,我是因為有人干活自己懶得動,他純是因為嫌那水臟,我說你忍忍吧到了我們農(nóng)村就得這樣,這叫擁抱大自然,小花跟我說精神他領(lǐng)會到了,就不親力親為了。

       很快胖子他們兩個人的桶就裝得差不多了,瞎子捕上來的魚有大有小,胖子那漁網(wǎng)網(wǎng)眼本來就大,小魚全漏走了,剩下幾條的個頭都不小,得在二斤上下。我們合計了一下,把那些半大的和小的都放生了,只留下幾條最肥的帶回去,免得破壞當(dāng)?shù)厣鷳B(tài)平衡。臨走前我又在石頭縫里摸上來幾個螃蟹,雖然比不上集市賣的那些品相好,但畢竟是野味,就當(dāng)嘗個新鮮,扔到水桶里一起帶了回去。最終我們一下午收貨鮮魚一桶,螃蟹一提,還有不知名水草一顆(悶油瓶釣上來的,我打算帶回去放到我們的小池塘當(dāng)景觀養(yǎng));厝サ穆飞舷棺右恢笔智纺脴渲Υ聊求π返难劬ν,他一戳螃蟹就把眼睛就縮回去,然后吐出一串憤怒的泡沫。小花在旁邊看著瞎子玩螃蟹,表情挺無語的,但是沒過一會他自己手上也多了根樹枝,這下只有我和螃蟹一起無語了。

       回去之后我和胖子在廚房處理魚和螃蟹,殺雞的工作就留給瞎子和悶油瓶,悶油瓶負(fù)責(zé)抓雞抹脖子,瞎子負(fù)責(zé)開膛破肚留雞血,看著那兩位道上稱王稱霸的大哥在我院子里為了只雞忙得不可開交,我的自尊心突然沒來由的開始膨脹。不得不說瞎子的身體素質(zhì)是真的強(qiáng)悍,我們那菜刀質(zhì)量不行,胖子跟我抱怨過幾次說刀不夠快,不順手,可到了黑瞎子手里還不是削骨如泥,看來要當(dāng)一個好廚子首先得有一個好身體,虛胖肯定是不行,得有肌肉才行。

       跟我們這幫苦力相比小花自然是富貴少爺命,瞎子忙著給拔了毛的雞做大保健的時候小花就搬個凳子坐在院里看,跟看匯報表演似的,只見瞎子手起刀落,那雞肚子里的東西就嘩嘩掉出來,洗干凈之后再用香料把雞肚子填滿再入鍋,我們沒買到做火雞的材料,這是按照叫花雞的標(biāo)準(zhǔn)配的,反正大差不差,就當(dāng)火雞本土化了。

       除了雞和魚之外胖子還加了兩道菜,一個是蔥燒海參,福建靠海,這東西價格比內(nèi)地便宜很多,想吃海味的時候這道菜就非常合適。另一道菜是豬肉白菜餃子,因為前幾天是冬至,小花說他忙得忘了,沒吃上餃子,硬要我給他手工包一頓,我心說來者是客,也就滿足了他這個要求。后來我問瞎子冬至那天到底吃沒吃餃子,瞎子說吃了,水晶蝦仁蒸餃,不過外面點的不如自己包的好吃,我突然感覺他們倆純粹是合起伙來訛我。

       一頓飯吃的是風(fēng)卷殘云,忙活了好幾天,清空盤子只需要一小時,極致的享受免不了辛勤的付出,這大概就是做飯的哲學(xué)。酒足飯飽之后我靠在椅子上撥弄螃蟹殼,小花問我在找什么,我說螃蟹肚子里藏著法海,我打算撿出來沒事盤著玩。

       瞎子說這只還是小蟹呢,對未成年溫柔一點,我聽罷只好放棄,扭頭卻見小花的表情有點古怪,不知道他們倆又在拿螃蟹打什么啞迷。反正他們倆的暗號我從來聽沒聽懂過,早已經(jīng)過了那個好奇的階段了。

       收拾完了碗筷桌子我們幾個就窩在一塊打打牌,瞎子和小花兩個人加起來八百個心眼,我和胖子很快敗下陣來,兩圈下來輸?shù)目爝B褲衩都不剩了,我直接舉手投降,結(jié)束了這種對錢包大大有害的飯后娛樂活動。小花贏了我的錢像只偷了腥的貓一樣得意,懶洋洋地躺在我的老爺椅里打盹,一副鳩占鵲巢還理直氣壯的樣子,我只能安慰自己:來者是客,來者是客。

       過了一會小花又指派瞎子把他的背包取來,我看著他從包里翻出一管護(hù)手霜,頓時大嘆有錢人的生活太精致,瞎子笑而不語,每次他一露出這種詭異的笑容我就知道準(zhǔn)沒好事,果然,小花擰開護(hù)手霜,沒往自己手上擠,反而抓過來瞎子的手一頓揉搓,大概是白天抓魚的時候在水里泡得久了,瞎子的手顯得有些粗糙,小花就用掌心把護(hù)手霜推開,一點點覆蓋掉那些干燥起皮的地方。

       毫不客氣地講,黑瞎子現(xiàn)在笑得像我們村口那大傻子,他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出現(xiàn)的是偶像劇里女主角才會有的表情,我們一般稱之為——花癡。

       看著他們倆此刻的造型,我腦內(nèi)頓時涌現(xiàn)出很多人猿泰山、金剛、美女與野獸等著名影視作品片段。

       我突然希望自己能夠回到二十歲,這樣的話碰到這種畫面胖子就會沖上來捂著我的眼睛說少兒不宜。

       我起身要走,瞎子在我身后喊:“大徒弟去哪兒?”

       我在心中默念: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看。

       第四篇 【黑花】圣誕夜

       起因是黑瞎子找不到停車位,圣誕夜開著車?yán)@到一家熟人開的酒吧門口,人坐在駕駛室里,正低頭給熟人發(fā)消息:車沒地方停,先堵著你門……

       字沒打完,一個醉醺醺的小漂亮拉開車門就坐進(jìn)來,說了個地址。

       “……”黑瞎子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言了,“這不是滴滴!

       小漂亮像剛從酒缸里撈上來的,一開口瞬間車廂里全是酒味,“我知道,這是黑出租!

       黑瞎子據(jù)理力爭,“哎你不能因為我車是黑色的就說這是黑出租啊!

       小漂亮偏頭,明晃晃的狐貍眼望著他,“黑的,車,有司機(jī)!

       等于黑出租。

       一時竟令人無法反駁。

       這是起因。

       經(jīng)過是小漂亮的手機(jī)沒有電無法掃碼付錢,于是車停在胡同口,中控的數(shù)據(jù)線正在給小漂亮的手機(jī)充電,他們靜靜地等著小漂亮的手機(jī)充上電。

       小漂亮神智不清又邏輯嚴(yán)謹(jǐn)?shù)乜滟澚艘环谙棺拥耐饷,“你身材比我們舞團(tuán)的王子好多了!

       黑瞎子:“謝謝。”

       小漂亮:“你腿多長?站起來讓我看看手腕過臀線了沒!

       黑瞎子:“站不起來。”

       小漂亮蹙眉,表情很遺憾,“哎……可惜了,是個殘廢。”

       黑瞎子:“……”

       接著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小漂亮的手機(jī)遲遲未能開機(jī),直到有交警來敲車窗說這兒不能停車,黑瞎子又一次說:“你走吧,不收你錢!

       小漂亮的思維已經(jīng)因為酒精完全自由支配,“你墨鏡摘了,我看看你長得怎么樣。”

       這可能是圣誕夜沒有心懷感恩的原因吧,行走江湖這么多年,無論是廣西友誼關(guān)種大.麻的還是尼泊爾走私軍.火的,見此人無一不畢恭畢敬。

       然后黑瞎子的墨鏡就被摘了。

       他點墨一樣的瞳仁里映出小漂亮的臉。

       手機(jī)還是沒能開機(jī),交警的摩托在他車后面摁了下喇叭。黑瞎子掛擋起步,雖然不知道能去哪,但還是開走了。

       漫無目的地行駛在大馬路上,今晚出門原本是去接從尼泊爾送來兩箱裝備,Kimber Custom手槍和7.62口徑的Scar-H。他不得不先讓人在倉庫等著。

       是的,黑瞎子說讓他等著,他就等著,不能問為什么。即使他是名號說出去威震一方的軍火販子。

       小漂亮在車?yán)锖懿焕蠈,一會兒摸摸他大腿,說:“肌肉不錯,適合跳舞!

       再摸摸他胳膊,“啊,你這個演《吉賽爾》的時候可以讓吉賽爾坐在肩上!

       繼續(xù)摸摸他臉,“長得也不錯,你想找工作嗎,我介紹你來我們舞團(tuán)吧。”

       黑瞎子:“勞您費(fèi)心了!

       小漂亮打了個酒嗝,“來嗎?”

       “不了!焙谙棺娱_到近郊將要拆遷的廠房旁邊,“你這手機(jī)怎么回事啊它……”

       小漂亮忽然松了安全帶湊過來,“我是吉賽爾也不行嗎?”

       他大概能聞出來小漂亮喝的是麥芽威士忌,他不知道小漂亮喝了多少,但這樣看起來恐怕不會少。

       “唉……”黑瞎子嘆了口亙長的氣,“不是誰演吉賽爾的問題,問題是我不會跳芭蕾。”

       小漂亮的鼻尖幾乎貼到他臉頰,醉貓的吐息在車廂暖氣中幾乎是滾燙的,“我教你啊!

       然后他們就做了,黑瞎子怎么說也是健全的成年男性,小漂亮又那么漂亮,撩了他一路,就做了。在車?yán),偏僻寂靜的圣誕夜,近郊廢棄廠房附近。

       小漂亮跨著坐在他腰腹勾著他的脖子接吻,笨拙的吻技和他此前大方的勾.引不成正比。黑瞎子發(fā)現(xiàn)他一只手就能蓋住小漂亮的腰,問他,“你叫什么名字?”

       “不重要。”小漂亮說。

       車?yán)镒鐾曛笮∑两o他表演了一個秒睡,睡得那叫一個沉,但也不知道他是酒醒了還是肌肉記憶,當(dāng)車子再次開到胡同口的時候,小漂亮非常從容地帶著手機(jī)下車了。

       黑瞎子坐在車?yán)锟粗∑料г诤諒澋牡胤胶,才發(fā)現(xiàn)媽的自己好像是被穿褲子不認(rèn)人了。

       這是經(jīng)過。

       結(jié)果來了。

       黑瞎子自然不能接受自己被穿褲子不認(rèn)人,大小是道上大哥,殺人放火眼睛不眨,就這么被……說玷污吧,也不太合適。

       但就算他不求名分也得給個說法吧。

       于是結(jié)果來了。

       圣誕過后,新年將至。

       黑瞎子讓小弟去買一張新年芭蕾舞劇《吉賽爾》的票,所以哪有人開場前三小時買票——還買到了呢。

       可能因為劇場是他的吧。

       黑瞎子獲得了一張《吉賽爾》的演出座位票,但他視力不佳,座位在二層,導(dǎo)致他無法看清吉賽爾的演員。

       他甚至無法確定今天《吉賽爾》的舞團(tuán)是不是小漂亮的舞團(tuán),但他還是閑庭信步地去了后臺,劇場負(fù)責(zé)人殷勤地為他引路。

       這些年京城里想往黑瞎子身邊塞人的太多了,但這人不愛男不愛女,只愛錢。

       好不容易這回主動要見見舞團(tuán)演員,劇場方不說受寵若驚吧。該說如遭雷殛。

       于是后臺,舞團(tuán)經(jīng)理遞上一杯茶,試探著問,“請問您找誰?”

       “我找你們這最漂亮的!焙谙棺咏舆^茶杯,放在手邊茶幾上。

       “先生,我們舞團(tuán)是正經(jīng)……呃我的意思是我們……”

       黑瞎子推了推墨鏡,“我就看看。”

       不多時,經(jīng)理領(lǐng)著一清秀水靈的姑娘進(jìn)來了。

       “不是女的!焙谙棺诱f,“我不要女的!

       盡管他就這么坐在那兒,看起來毫無殺傷力,但依然讓人惟恐不及。

       然后解雨臣就被帶進(jìn)來了。

       黑瞎子瞇縫了一下眼睛。

       這是結(jié)果。

       自此,便是黑瞎子被小漂亮穿褲子走人的起因、經(jīng)過,結(jié)果。

       誠然,解雨臣也是在今天才知道黑瞎子是京城里黑白兩道通吃的大哥,此人白手起家突出一個狠,在他這兒沒有什么禍不及家人,他向來秉承著一人犯錯全族連坐的傳統(tǒng)。

       所以劇場老板以為解雨臣是哪兒得罪他了,不對,應(yīng)該是……

       解雨臣為什么能認(rèn)識他。

       解雨臣不想回答,而黑瞎子真的只是看看他?戳艘谎劬妥屗吡-

       新年將至,舞團(tuán)放假,解雨臣心里吊著件事兒很不安。雖然他想不通,大家都是成年人one night stand怎么了難道那人有家室?

       不能啊,有家室了說出來不就行了,那身板拒絕他不跟拎走一只貓似的。那干嘛這么耿耿于懷還特意演出結(jié)束讓自己過去給他看一眼,妝都沒卸裙子都沒換……

       對,他過去的時候還穿著吉賽爾的裙子。

       好了,第一次見面就做,第二次見面女裝,第三次……

       “您好!鄙虉龅膶(dǎo)購幾乎是在他前腳踏進(jìn)門的瞬間迎面小跑過來,“請問您需要什么幫助嗎?今天想逛逛什么呢?男裝還是飾品?您午餐吃過了嗎?今年四樓法餐廳的主菜是羅西尼,您想去嘗嘗嗎?”

       解雨臣:“……你認(rèn)識我?”

       “不認(rèn)識。”導(dǎo)購帶著甜美的微笑,“所以您要嘗嘗嗎?羅西尼。”

       這樣的情況不止出現(xiàn)在放假第一天去商場定制新鞋,同樣出現(xiàn)在當(dāng)天晚上去取干洗的衣服,老板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他是元旦第一位右腳進(jìn)店的人所以不收錢;次日中午他去便利店買份便當(dāng)出門都有人殷勤地送上小蛋糕和鮮花說他是今天的幸運(yùn)路人;晚上被發(fā)小推薦了一家持續(xù)數(shù)年摘星的淮揚(yáng)菜館……

       然后發(fā)小放了他鴿子。

       不過這并不影響他在餐廳被盛情款待。

       餐廳經(jīng)理和服務(wù)員們站成一列邀請他入座,并細(xì)細(xì)地介紹招牌菜品。

       文思豆腐,灌湯黃魚,櫻桃鵝肝。

       “……謝謝!苯庥瓿甲,周身有三四個人為他服務(wù)。斟的茶是龍園勝雪,剛打開視頻網(wǎng)站就遞上手機(jī)支架,微微蹙眉經(jīng)理就肝顫。

       連忙端上第一道菜品,“這是咱們主廚親手做的文思豆腐!

       主廚親手做的有什么好強(qiáng)調(diào)……

       等等。

       絲線般的豆腐纏綿在清亮的湯碗中,其刀工之精湛,下手之狠絕,纏綿之……

       “請問!苯庥瓿奸_口。

       “您說!苯(jīng)理趕緊迎上來。

       解雨臣:“這位主廚,他現(xiàn)在忙嗎?”

       “他……我得問問。”經(jīng)理硬著頭皮說。

       哦,你們主廚咖位不小,解雨臣直接托著腮,拿勺子在湯碗里胡亂地攪,一口都不吃,“我給他一分鐘,不出來我就走了!

       “咳!

       上菜的人清了清嗓子,經(jīng)理一見來人嚇得立刻繃著身子,“您……”

       對方把一盤熱騰騰的蟹粉獅子頭擺上桌,推了推墨鏡,“想是招待不周,讓解先生拿豆腐出氣了!

       解雨臣:“不是,你至于嗎不就是……”

       解雨臣剎住了。

       黑瞎子一身黑,腰上還有條圍裙,讓解雨臣莫名有種拋棄糟糠之妻的錯覺。

       但自己說得沒錯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one night stand而已真不至于全城通緝。

       “出去!焙谙棺悠降卣f。

       解雨臣冷笑,瓷勺子咚地一聲丟進(jìn)碗里,起身起一半發(fā)現(xiàn)這個“出去”不是讓他出去,而是包間里的服務(wù)員和經(jīng)理。

       立刻包間就清空了。

       黑瞎子解下圍裙往地上一扔,自己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車費(fèi)結(jié)一下!

       行吧。

       解雨臣低頭掏手機(jī),“二維碼。”

       “我只收現(xiàn)金。”黑瞎子不知道從哪擺上來一個Cash only的標(biāo)志牌放在桌上。

       解雨臣:“……好,你等我會兒,我去取錢。”

       “沒這個道理!焙谙棺映伪成弦豢浚敖裉焓恰圆煌瓴粶(zhǔn)走’主題餐,出去一個我崩一個!

       說完,黑瞎子像放把槍似的把自己手機(jī)拍在桌面上。

       “行,我叫人來送錢!苯庥瓿紲(zhǔn)備打電話。

       “吳邪已經(jīng)被我控制住了!焙谙棺犹嫠(jié)約時間,“如果是打給他的話就不用了!

       “你知道他三叔是誰嗎?”解雨臣詫異。

       黑瞎子不以為然,“吳三省,他還欠我四條右胳膊。”

       解雨臣快速消化了一下,能屈能伸不是什么丟臉的事,于是先換了個敬稱。

       “先生!苯庥瓿颊f,“您廚藝真不錯。”

       “慢用!焙谙棺幼テ饑棺吡,回后廚了-

       那天解雨臣不僅沒能吃完也沒有付錢,飽了就走了,甚至經(jīng)理還給他叫了輛車。

       一回家就收到發(fā)小發(fā)來的微信,問他:你怎么得罪黑瞎子了?

       解雨臣打字的手指遲遲摁不下去,怎么說,我把他睡了然后溜了?-

       解雨臣:我……對他做了一些缺德的事-

       吳邪:從未聽說黑瞎子被缺德過-

       解雨臣:那現(xiàn)在你聽說了-

       吳邪:你保重。

       元旦假后舞團(tuán)回歸正常訓(xùn)練,春節(jié)前的最后一場《吉賽爾》觀眾席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這次黑瞎子坐在一個絕佳的位置,盡管他不知道吉賽爾的故事,但看著小漂亮在臺上被王子抱來舉去深情對望。

       “呵!崩淅涞睾咝α艘宦暋

       引來劇場經(jīng)理一陣寒顫。

       謝幕。

       黑瞎子緊了緊領(lǐng)帶,接過小弟遞上來的一大捧玫瑰,走上臺,交給解雨臣。

       “謝謝!苯庥瓿碱h首,“先生,您該回到座位上了!

       “解先生,您也該結(jié)一下車費(fèi)了!焙谙棺游⑽⒏┥碓谒呎f,“還有洗車費(fèi),你射在我的星空頂上了!

       您看上去是洗不起車的人嗎?

       您這是讓我親手去洗吧。

       解雨臣腹誹。

       “好的先生。”解雨臣保持著從容優(yōu)雅,施令,“下去!

       “好嘞!焙谙棺有σ饕鞯赝讼挛枧_,回到座位上。

       解雨臣卸了妝換下衣服,演出結(jié)束后舞團(tuán)開始春節(jié)假,解雨臣在劇院門口和大家拜拜,扭頭就看見黑瞎子靠在車身上,一副等他的樣子。

       遂鼓起勇氣A上去。

       “能聊聊嗎?”解雨臣問。

       黑瞎子注視著他反手拉開車門,“進(jìn)來聊!

       “……”

       坐進(jìn)副駕駛后解雨臣才發(fā)現(xiàn)座椅被提前放平,猝不及防直接躺了下去,星空頂上黏了不知道多少朵紅艷艷的玫瑰,然后嘭,門被關(guān)上,視野里黑瞎子的臉完全擋住車頂。

       “你是不是還欠了點別的!焙谙棺诱f。

       解雨臣舔舔嘴唇,“你堂堂大哥不會還想要個名分吧?”

       這給黑瞎子問到了。

       是的,想。

       但不能這么說。

       于是黑瞎子被反客為主了,他僵了僵。

       解雨臣大大方方地把被自己壓著的包隨便朝后座一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躺平,調(diào)戲他,“大哥,圣誕夜我給您那么厚一份禮,是不是得還一份來?”

       但向來缺德缺到姥姥家的黑瞎子沒有讓他當(dāng)場償還,只是貼著解雨臣的額頭親了一下,并說:“缺德的小孩在圣誕節(jié)和新年都是沒有禮物的!

       “比如你!焙谙棺友a(bǔ)充。

       “哦!苯庥瓿脊粗浇切Γ澳俏夷芙o自己搶個禮物嗎?”

       這次黑瞎子沒被穿褲子走人,他和解雨臣兩敗俱傷,一個第二天沒能去跳舞,另一個第二天沒能去收賬。

       第五篇 【黑花】房東

       “洗衣房在地下室!笔矣淹屏送票橇荷系暮谏R,“你有什么問題……”他頓了頓,同是國內(nèi)人,他倒沒有什么同胞熱情,“可以自己Google。”

       “哦!焙迷诮庥瓿疾⒉辉诤,不咸不淡地應(yīng)了一聲。

       南地的緯度雖然沒有瑞典那么高,但冬天日照依然短得可憐。清晨出門去上學(xué)天是黑的,上完課回來天還是黑的。原本他的皮膚就很白,每天見不到太陽,第一周下來更是蒼白。以至于在大街上和室友打了個照面,室友足足愣了四五秒鐘才認(rèn)出他來。

       “你吸毒啦?”室友問。

       “什么!?”

       解雨臣拎著一袋食物,剛從超市出來迎面遇見了黑墨鏡怪人室友。高緯度城市的冬天還戴墨鏡,擋什么,擋輻射嗎?

       墨鏡室友比他高出一個頭的樣子,笑得欠揍,審視他,“臉色慘白,眼下暗青,要么吸毒,要么縱欲,你選哪個?”

       解雨臣翻了個白眼,神經(jīng)病。

       他不打算在大街上跟怪人爭論,直接走開。

       無奈兩個人的目的地是一樣的。

       一個獨(dú)棟的兩層樓老房子,帶有衛(wèi)浴的單人臥室,一個月五百歐,已經(jīng)很劃算了。他滿身疲倦,縮在懶人沙發(fā)里,沒辦法,這是留學(xué)生必經(jīng)之路。南地漢斯艾斯勒音樂學(xué)院高強(qiáng)度的課程和作業(yè),還必須得擠出時間練琴,看著桌子上的東西也沒了食欲,他起身,去確認(rèn)了一下門已經(jīng)鎖好,再把小提琴拿出來。

       琴還是要練的,能來這個學(xué)校進(jìn)修,他一天都不想荒廢。

       陌生城市的孤獨(dú),緊湊的日程安排,同學(xué)都過于優(yōu)秀的壓力,只有練琴的時候才能拋諸腦后。并不是音樂帶來的治愈,因為這恐怕是在d國,南地,他唯一熟悉的東西。

       ——如果他事先知道這棟房子已經(jīng)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并且翻修的時候沒有在墻體內(nèi)塞隔音棉的話,大概就不會在拉完一遍門德爾松后接連嘆氣著再聽一遍剛才的錄音了。

       咚咚兩聲敲門。

       室友半倚在門外,聲音不大,但聽得很清晰,解雨臣沒想到他是以這種方式知道這棟房子壓根不隔音。

       室友在門外笑著說:“你知道門德爾松活著的時候是你們學(xué)校的院長吧,老院長的曲子你就拉成這樣啊?”

       “……”解雨臣當(dāng)即做出了一個自己都覺得自己白癡的舉動,捂住手機(jī)揚(yáng)聲器,隨后才慌亂地暫停播放,“關(guān)你什么事!

       又是咚咚兩聲敲門。

       “有事你就說!苯庥瓿疾皇呛芟腴_門。

       室友嘆氣,“你衣服烘干了倒是去拿啊,咱們小門小戶只有一臺烘干機(jī),實不相瞞在下也是有衣服要洗的!

       這時才想起來,下午上學(xué)前把衣服從洗衣機(jī)里塞進(jìn)烘干機(jī),這會兒忘了個干干凈凈。

       打開門一條縫,已經(jīng)沒有人在門外了。

       他松了一口氣。

       怪人,再加一條,多管閑事。兩罪并罰,此人可誅,解雨臣想。

       邊想著邊往地下室走,烘干機(jī)是在運(yùn)行著的。而他的衣框里整整齊齊擺著自己的衣服,被放在烘干機(jī)旁邊。

       好吧,解雨臣把衣框拎起來,將功抵過,姑且就是個嘴碎些的怪人。

       有些時候,在陰沉沉的日子中忽然出現(xiàn)一件略微暖心的事情,這點暖心會無意識地在心中擴(kuò)大。雖遠(yuǎn)不及“簡直拯救了忙碌勞累的一天”,但起碼他不用自己疊衣服了。

       甚至回到房間里,還有了些食欲。

       好在超市買的便當(dāng)口味尚可,也沒太涼,吃了一半。

       這條街很安靜,街后面是博物館和一個畫廊,離學(xué)校也不遠(yuǎn),再往學(xué)校的方向過去就是南地城市宮。

       那是解雨臣在南地的第一個月。

       快速習(xí)慣了這里的一切,習(xí)慣了大環(huán)境充斥著德語和英語。不過好在偶爾會和墨鏡室友說上兩句中文。

       ——當(dāng)然了,這種情況不算。

       第二個月的第一天,解雨臣拿著五百歐現(xiàn)金。是交房租,但他是在國內(nèi)時和房東是遠(yuǎn)程簽的電子合同,房東要求的交租方式也很奇怪,把現(xiàn)金放在房子前面的信箱里。

       解雨臣覺得很離譜。

       被人拿走了怎么辦?那是算他交了房租還是沒交?信箱上那個小鎖頭且不說一錘子就砸爛了,有心之人直接連信箱一起扛走都是有可能的吧。

       但他還是把錢用信封裝好,放進(jìn)了信箱。雖說第一個月過來的時候也是這么交租的,但還是心有余悸,三步一回頭地去上學(xué)了。

       這天是上午的課,下午沒課。于是中午回來時,他看見了那個黑墨鏡室友居然在開信箱,并且理所當(dāng)然地把解雨臣早上放進(jìn)去的錢拿了出來,甚至還數(shù)了一下。

       “靠!”解雨臣跑過去過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你干嘛!”

       黑墨鏡一怔,“你又干嘛?”

       解雨臣冷笑,“你還問我?你拿我的房租做什么?你自己沒錢交租。俊

       室友嘆氣,他拍拍解雨臣的手示意他松開。然而沒用,解雨臣一雙清亮亮且正義凜然的眸子瞪著他,攥著他的手被凍得有些關(guān)節(jié)泛紅,怒道:“還給我!

       “我該怎么跟你解釋呢……”墨鏡男被他拽著右手,只能左手去掏自己的右褲兜,姿勢很尷尬,他從右邊褲兜掏出來了自己的手機(jī),對解雨臣笑了笑,“來,給你的房東打個電話!

       有一種微妙不詳?shù)念A(yù)感,解雨臣娟秀的眉毛擰在一起,“為什么?”他問。

       “你打就是了,你跟你房東說有個戴黑色眼鏡的人搶你房租!

       對于一個拿走他租金的室友來說,他提出這個要求雖然很奇怪,但解雨臣想知道他要干什么,于是解雨臣撥出了房東的號碼。

       然后墨鏡男的手機(jī)響了。

       他聳聳肩,“這我家。”

       還好解雨臣只懵了那么一瞬,隨后裝出十分可憐的樣子,對著黑眼鏡說:“房東先生,有個戴黑色墨鏡的人搶我房租!

       黑眼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后是忍不住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他把解雨臣的租金塞進(jìn)口袋,同時快速打量他,書包,琴盒,沒了!澳阆挛鐩]課了吧,沒買吃的?我做飯了!

       “你做飯了?”解雨臣問,“言下之意是……”

       “你吃不吃!狈繓|先生推了推墨鏡,“反正你一份超市便當(dāng)都吃不完,夠你一口飯!

       解雨臣僵立了片刻,“你怎么知道?”

       房東先生進(jìn)門前指了指房子前邊不遠(yuǎn)的垃圾桶,“垃圾要分類,小孩兒,你再不好好分垃圾下個月漲你房租了!

       第一個月確實有些焦頭爛額,以至于他也沒發(fā)現(xiàn)垃圾分類桶擺了那么一排。怎么室友居然幫他分類的嗎,所以才看見外賣盒里會剩下一半。

       他夾起一塊藕片,“你掏垃圾的呀?”解雨臣問,且問得十分誠懇。

       黑墨鏡隔著漆黑的鏡片用一副你再問就別吃了回房里叫外賣吧的表情凝視著他,“廢話,會被罰款的。學(xué)校第一個月的確壓力很大,這個壓力會陪著你到期末,所以這個月開始自己分類。還有,別問,吃飯!

       吃人嘴短,況且許久沒吃過家里做出來的中餐,解雨臣很給面子地吃了一大碗。吃完了才問他,“你是做什么的,職業(yè)包租公嗎?”

       黑眼鏡的筷子間夾著一塊肉,他舔了舔嘴唇,把肉放進(jìn)碗里,“你覺得我就指著你一個月五百歐過活嗎?”

       有點道理,不過解雨臣不是個愛打聽別人生活的人,良好的修養(yǎng)讓他整個人都有著一種舊式有錢人的氣質(zhì),于是他禮貌地笑笑,站起身,“我吃飽了,謝謝!

       “等等。”房東從身后的柜子上拿了個東西遞給他。

       “什么?”解雨臣接過來。

       一個小提琴弱音器。

       靠。想罵人,但他忍住了。這是個金屬材質(zhì)的弱音器,也就十幾二十塊錢,作用是裝在琴弦上用來降低小提琴的音量。

       房東解釋道:“你也知道我們家不隔音,不是我嫌你吵啊,我們還有鄰居呢,別讓鄰居覺得我們家學(xué)琴的小孩不懂事!

       “……哦。”

       畢竟剛吃了別人一頓飯,解雨臣心道,將功抵過,將功抵過。

       直到這個月過去了一半,解雨臣和同學(xué)的四重奏排練因為沒有空琴房,他們?nèi)チ藢W(xué)校的小禮堂。那一天,可能是解雨臣在南地近一個半月來最驚喜的一天。

       他看見了房東先生。

       應(yīng)該說,他看見了房東先生的照片。

       南地音樂學(xué)院的小禮堂,走廊盡頭掛著德意志音樂學(xué)院創(chuàng)始人及第一屆畢業(yè)生的合影中,他看見了房東先生。

       而且是沒有戴墨鏡的房東先生。

       雖說不能確定,但非常像。簡直是同胞兄弟的那種像。合理的解釋只能是后代吧。

       當(dāng)天晚上回家,解雨臣一路小跑著上樓,找了一圈沒見到房東,又噔噔噔跑下樓。這時房東從地下室走上來,“你跑什么,跑得跟地震了似的,這房子上年紀(jì)了,對老年人尊重一點!

       解雨臣掏出手機(jī),打開照片,屏幕對著他,“這是你爺爺嗎?”

       房東看了一眼,“不是,這是我自己。”

       “騙人吧,這照片六七十年前的,你是吸血鬼嗎?”解雨臣問。

       “噗……”房東哭笑不得,“男孩子不要這么可愛,那是女孩兒的活!

       他的鍋里在煮什么喝的,開放式的廚房讓小奶鍋里飄出來的香味蒙了解雨臣一臉。好像是燕麥粥,“喝嗎?”房東拿起一個空碗,“你今天去禮堂了?排練還是什么。”

       “喝……”解雨臣在他對面坐下,“你是我們學(xué)校的人嗎?我從沒在學(xué)校見過你。”

       “你,管弦,小同學(xué),”房東盛出大半碗燕麥粥放在他手邊,指了指自己,“我,作曲與指揮,齊教授!

       他丟了個小勺子在解雨臣的碗里,把鍋里剩下的燕麥粥盛進(jìn)自己碗里,沒有坐,靠在吧臺邊端著碗喝粥。深冬的晚上喝碗粥很舒服,解雨臣沒去糾結(jié)他說的話幾分真假,托著下巴,小勺子搭在碗邊,發(fā)呆。

       “愁什么呢?”房東把兩只碗放進(jìn)水池里。

       “圣誕音樂會,”解雨臣也不遮掩,“齊教授,我還沒有鋼伴……”

       “……”

       房東先生撐著吧臺審視著他,語氣十分教授,“同學(xué),圣誕節(jié)只剩一周了哎,你的鋼琴伴奏還沒找到?沒朋友嗎?”

       解雨臣擺出一張無辜臉,搖頭,“沒有,你有朋友嗎?借我一個吧!

       房東先生思索了三秒鐘,搖頭,“朋友有一個,但是很久沒聯(lián)系了!

       “還真有朋友?為什么不聯(lián)系了?”

       “是個啞巴,你跟啞巴打電話。俊

       “……”解雨臣抿著唇,憋笑。

       “……”房東先生盯著他,等著他憋不住這個笑。

       “對不起,”解雨臣一低頭笑了出來,“雖然我原本想說啞巴就不能打字了嗎但還是很想笑!

       “沒關(guān)系,”房東先生洗著碗,“想笑就該笑的,瞎子和啞巴當(dāng)朋友,很和諧的嘛,你什么曲目?”

       瞎子?解雨臣忽然不笑了,“你……是瞎的嗎?”

       “瞎了一半,戴墨鏡看得比較清楚。”他把碗和勺子放回去,“不然你覺得我戴墨鏡,是為了不讓別人從照片里認(rèn)出來嗎?沒必要,歐洲人普遍對亞洲人臉盲!

       “還好啊,”解雨臣看著他,“你長得還挺……有特點的!

       “……你還要不要鋼伴了。”

       “要的,齊教授。”

       選曲是莫扎特E小調(diào)小提琴奏鳴曲,莫扎特三十六首小提琴奏鳴曲中唯一一首小調(diào)。這首奏鳴曲在莫扎特大量輕快優(yōu)美的作品中是很少見的。

       阿爾弗雷德·愛因斯坦曾如此評價這首曲子——

       “它是莫扎特的奇跡,它源自最深沉的感情,以一種超越了交替對話的方式,來敲擊偉大的悲劇世界的門。而這樣的門,若是貝多芬,必然長驅(qū)直入,狠狠地撞個大開。莫扎特并沒有表現(xiàn)的悲愴欲絕,而是克制,掩藏起內(nèi)心的火焰。”

       學(xué)校小禮堂走廊的盡頭掛著一張老照片,在這間學(xué)校還叫做德意志音樂學(xué)院的時候,它的創(chuàng)始人及第一屆畢業(yè)生的合影。大家偶爾會過來駐足片刻,大多時候是無人問津的。

       二人站在這里看著這張照片。

       解雨臣看看照片里的人,再看看旁邊的人。原來不戴墨鏡是這樣的,他心道。

       房東先生黑色的長羊絨大衣敞著懷,腋下夾著一本樂譜。

       “你視奏啊?”解雨臣問。

       齊教授坐在琴凳上,“自己學(xué)校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視奏,你也嫌?”

       解雨臣給琴扣上肩托,露出了一個俏皮的表情,“隨口一問,年紀(jì)大記性不好,我體諒你,齊教授。”

       “……你是沒見過我那位朋友,他才叫記性不好。不過我的學(xué)生一般不叫我齊教授。”

       解雨臣在調(diào)音,拉空弦,擰琴軸。漫不經(jīng)心地接上話,“哦,那他們叫你什么?”

       “Mr.Dark.”

       “這樣啊,”他調(diào)好音,拎著琴,身姿筆挺,正色道,“Mr.…Duck.”

       “……”

       莫扎特的一生寫過如此多的樂曲,他是樂觀的,明朗活潑的,音符像王公貴族的杯盤,明快、炫目。

       可他偏單單選了這一首。

       快樂的人寫下的一首悲傷的曲子,和解雨臣一樣,原是有人疼的,現(xiàn)在沒有了。

       解雨臣不是個愛打聽別人的人,房東先生就更不是了。

       幾遍過下來已經(jīng)暮色四合,其實還不到下午五點。房東先生在路邊的吸煙區(qū)抽煙,解雨臣離他幾步遠(yuǎn)。藍(lán)牙耳機(jī)一人一只,房東先生塞在右耳,解雨臣塞在左耳。

       耳機(jī)里播放的是禮堂里兩個人最后一遍演奏的錄音。

       他偏了偏頭,看向房東先生的方向,他很高,一只手揣在大衣口袋,另一只手夾著煙。呵氣成霜,吐著煙霧。

       房東先生也看了過來,見他略微蒼白的臉在高緯度城市的冬季冷得鼻尖發(fā)紅。于是房東先生笑了笑,“挺好的!彼馈

       回家的路上房東先生大致說了幾個解雨臣不足的地方。

       “音準(zhǔn)很好,但有幾個音符拖得長了點!

       “長音和短音要同比例,你自己的老師應(yīng)該也說過,不過你的強(qiáng)弱把控得很好,但你的弓……”他憑空做了一個拉琴的姿勢,“弓尖入的時候,也不必那么輕,稍微壓一點。”

       “嘶,冷!闭f完立刻兩只手又揣回口袋。

       雖說房東先生不停地在夸他很好,很不錯,但指出的問題鮮血淋漓。從弓速到弓給弦的壓力和琴的發(fā)聲,房東先生這個時候才真的像個音樂學(xué)院的創(chuàng)始人。

       到家開了暖氣,解雨臣搓搓手,“你拉一遍,錄給我吧!

       房東先生略作思索,點頭,伸手朝他要琴。

       “你自己的琴呢?”

       “賣了。”

       差點脫口而出問一句為什么賣了,但解雨臣總是這樣。理智,冷靜,聰明。南地的深冬并沒有把他的腦子凍上,他把琴盒遞給房東先生。

       房子幾乎是不隔音的。

       房東先生沒有問過他,為什么來d國這么久,一通家里的電話也沒有打過。解雨臣也沒有問過房東先生,他究竟是什么人。

       大家心照不宣,相處起來又輕松愉悅。他看著客廳拉琴的房東先生,最后一個音收尾揚(yáng)弓。

       解雨臣鼓掌,“Bravo.”

       房東先生微笑著,做出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獨(dú)奏家演出結(jié)束的鞠躬。

       “的確厲害!苯庥瓿冀舆^琴,“比我見過的演奏家都厲害!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我其實拉二胡比較多!

       對視一眼,解雨臣又沒憋住,笑了。

       房東先生無奈地看著他。

       像有一層魔法結(jié)界籠罩著這個開著暖氣,溫馨的小客廳。解雨臣的笑,房東先生的無奈,像是默契的一問一答——

       你的二胡呢?

       賣了。

       看,這樣相處,輕松愉悅。

       想笑就該笑的。

       平安夜那天,下午三點,學(xué)校大禮堂。

       解雨臣畢生都沒忘記,那天他拎著小提琴和房東先生一起走上舞臺時,坐在第一排的院長默默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又把眼鏡戴上,死死盯著房東先生。

       后來他才知道,房東先生每次去學(xué)校上課,都會打扮成另一幅樣子。但是那天,為他做鋼琴伴奏的那天,房東先生沒有易容,是那張二十五六歲年輕英俊的臉。

       歐洲國家的圣誕氛圍非常濃郁,以至于房東先生不得不買一棵圣誕樹放在門前,掛著圣誕彩燈。

       好像圣誕節(jié)如果下雪會更應(yīng)景一點。

       但此時此刻解雨臣并沒有這種想法,因為他正蹲在雪地里和房東先生一起裝飾這棵有點矮的圣誕樹。

       吸溜了兩下鼻子,“好矮啊這棵樹!

       房東先生為樹打抱不平,“那我嫌你矮了嗎?”

       解雨臣翻他個白眼,把星星插在最頂上,“這樣就行了吧!

       房東先生把星星扶正,“行了,走吧!

       得趕在太陽下山前,也就是四點之前趕到亞洲超市,采購圣誕假的食物;蛟S還得買兩頂圣誕帽,房東先生看著領(lǐng)居家戴圣誕帽的兩個孩子想。

       “走吧,”解雨臣把拉鏈拉到頂,嘴巴縮進(jìn)衣領(lǐng),“好冷啊!

       雪落在眼睫和發(fā)梢,解雨臣不愿意把手從口袋里拿出來,快速地眨了兩下眼,把眼睫上的雪抖掉。

       他瞄了眼房東先生大敞著的羊絨大衣,不冷嗎,一把年紀(jì)了。

       房東先生邊哼著超市里放的《Jingle Bells》邊往手推車?yán)飦G東西,青椒、肉絲、排骨、土豆、茄子。冷凍披薩、半成品薯條和爆米花。

       并且把解雨臣拿的微波速食從手推車?yán)锬贸鰜矸呕厝,“垃圾食品,年輕人就是這點不好。”

       解雨臣指了指他的披薩和薯條。

       “我這是快樂食品!狈繓|先生解釋。

       五點半,天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整條街掛著紅紅綠綠的彩燈,雪沒有停,但也沒有下得更大。不遠(yuǎn)處的教堂傳來唱詩班的聲音,車很少,人也不多。

       路過的行人拎著裝有餅干的籃子,分發(fā)給其他路人。

       “Merry Christmas.”陌生人把小餅干遞給解雨臣,居然還是溫?zé)岬模坪跏莿倧募依锏目鞠淅锒顺鰜怼?br />
       烤箱、餅干,溫暖的家。

       他失去的一切。

       房東先生沒有看解雨臣是什么樣的表情,但他們都沒有繼續(xù)向前走。

       房東先生嘆了口氣,他兩只手都拎著塑料袋,他把塑料袋放在地上。

       房東先生轉(zhuǎn)過身,解雨臣還捏著那塊小餅干,沒有動。

       房東先生拉住敞著懷的羊絨大衣,他把解雨臣拽進(jìn)自己的大衣里。

       房東先生順著他后腦勺的頭發(fā)一下一下地?fù)崦,下巴放在他的頭頂上。

       “想笑的時候就該笑,想哭的時候也應(yīng)該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