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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城花知雪
作者:洛書
正文
正文 第一章錦川溫然知蘭香
    洪荒太古,盤古開天,女媧造人,經(jīng)創(chuàng)世善惡之戰(zhàn),天地崩壞,女媧煉石補天,鯀盜息壤補地。

    天下肅清,眾神歸天。

    然,天地廣袤,靈處眾多,山石樹木多有成精為怪者。

    為正人間正氣蕩浩,天界眾神令風(fēng)神飛廉、水神冰夷、木神句芒三神的神侍留駐人間,護(hù)衛(wèi)九州寰宇。

    時過境遷,當(dāng)初的三神侍與人婚配,繁衍后裔,漸成門宗,為燕都風(fēng)靈劍宗燕城氏、錦川水靈清宗北堂氏、蘭澤木靈言宗賀蘭氏,是為獵妖界降靈三宗。

    三宗門下,高手層出,妖族幾遭屠殺,遂結(jié)成盟,以妖盟之力抗之。

    后經(jīng)近古滅神紀(jì)年,神族消亡殆盡,妖盟稱霸三界,三宗以人神之力抗戰(zhàn)妖盟,經(jīng)十七日夜苦戰(zhàn),以兩敗俱傷之勢維系了三界平衡。

    至此,三宗與妖盟,注定成仇,死亦不休!……錦川北堂家,是三宗里修習(xí)水靈的清宗,最為清貴溫雅。

    可就是這么個書香傳世的宗派,卻出了個以冷酷聞名的少宗。

    這位少宗名喚北堂知遠(yuǎn),年方十八,使得的一手牙刃畫戟叫妖族心懼、同道心服。

    這么個年少有為的少宗,說出去那也是面上有光,可清宗主北堂安卻是為這個獨生兒子頭疼不已,原因無他,就在于那冷酷寡言的性格。

    無意識地用茶蓋敲擊茶碗,北堂安頭痛那件事該如何向他的寶貝兒子開口。

    除了蘭澤言宗的少主賀蘭梵,北堂知遠(yuǎn)可是連他這個父親都不怎么搭理的啊北堂安正煩惱著,門口已并肩走來兩個年紀(jì)相若的少年。

    那高一點兒的就是清少宗北堂知遠(yuǎn),十來歲的年紀(jì),偏穿了身老成穩(wěn)重的鴉色袍子,只低調(diào)地用暗金色金線在衣領(lǐng)處繡了個小小的雙翼飛魚宗徽。

    他繼承了父母親的好相貌,生得容顏端麗,俊美斯文至極,不過寡淡的天性讓他整個人都淡淡的不起眼,往那兒靜靜一站,竟叫人不起一絲驚艷。

    與他并行一處的賀蘭梵,則是另一個極端。

    這一路走來,他齜牙咧嘴擠眉弄眼的,朗眉闊目的面容上每一根線條都跳躍著歡喜和灑脫,再配上那身繡了顯眼三足玄鳥宗徽的白褙黃絹團(tuán)紋錦服,鮮活明亮,越發(fā)像個發(fā)光發(fā)熱的小太陽了。

    “北堂世伯!”不同于北堂知遠(yuǎn)喚了聲“爹”就杵在一邊不說話了,賀蘭梵沖上前來就是一個大大的擁抱,“我家的老頭子要我問世伯好!這么久不見,世伯有沒有想小梵呀?”“當(dāng)然想嘍!”北堂安樂呵呵地拍了拍賀蘭梵的胳膊,“小梵來了,家里都熱鬧許多。”“世伯想要熱鬧,叫北堂回來住嘛!哪家的少宗少主不是住本家而是住外邊的?就北堂一個!賀蘭梵眼珠一轉(zhuǎn),瞅了眼站在遠(yuǎn)處的某人,湊到北堂安身邊咬耳朵,“我瞧那子竹雅軒偏得很,下人廚子加起來不到五個人。

    世伯,北堂在那兒做什么壞事,您可管不了!“雅軒清凈,宜修!辈幌氡碧弥h(yuǎn)的耳力卻是

    好得很。

    賀蘭梵沒半點不好意思,他蹦到北堂知遠(yuǎn)的跟前嬉笑道:“北堂,我可沒嚼舌根,你是知道我的,再實誠不過!北碧弥h(yuǎn)懶得理會他:“爹急召,何事?”“你們先坐下,咱們慢慢說。”北堂安這樣說,丫鬟們便奉上了茶。

    看樣子,要說的不是件小事。

    兩人入了座,賀蘭梵也安靜下來。

    北堂安啜了口茶,醞釀半晌才開口:“前些日子,妖盟突襲燕都,你們都知道吧?”這可是獵妖界的大事。

    三個月前,妖盟在大祭司若無的帶領(lǐng)下襲擊了身為三宗之首的燕都劍宗燕城一門。

    若無還設(shè)下結(jié)界阻隔了北堂、賀蘭兩家的援兵,不似滋事挑釁,竟有斷燕城一族根基之意。

    說來也怪,這若無身為妖盟的祭司,十多年來一直安分規(guī)矩,此次不知為何會突然向燕城氏發(fā)難。

    時隔數(shù)月,燕都一直被結(jié)界阻隔,音訊全無。

    賀蘭梵到底是沉不住氣的:“世伯,難道是燕城世伯他們有消息了?”“縱然妖盟是有備而來,可劍宗貴為三宗之首,豈會輕易敗北?”北堂安一字一句斟酌著,“燕城家藏的《十七夜戰(zhàn)記》記載了三宗和妖盟的所有大小戰(zhàn)事。

    此戰(zhàn),被記錄在冊,稱為失月之戰(zhàn)!薄笆г轮畱(zhàn)?”北堂知遠(yuǎn)驟然出聲,凝神細(xì)聽的賀蘭梵嚇了一跳:“北堂,原來你在聽啊!“雖然重創(chuàng)了妖盟,但燕都也是損失慘重,失了幾員心腹大將不說,還夭亡了一個小少主!北碧冒裁嫔,“月兒那孩子挺討喜的。

    她如今早夭,我也很痛惜!北碧弥h(yuǎn)蹙眉:“燕城月,年十三!边不到降靈獵妖的年紀(jì)。

    “雪兒被妖盟重傷。

    月兒和這個嫡出的異母姐姐關(guān)系很好,就偷拿了雪兒的佩劍黃泉殺沖到了戰(zhàn)場上,結(jié)果……唉!”北堂安惋惜嘆氣。

    “那么,如今的燕城家就只有燕城雪這一個少主了!辟R蘭梵思量著。

    “是少宗!北碧弥h(yuǎn)更正。

    一個門宗,少主可以有很多,但少宗是惟一的,未來門宗的掌權(quán)人。

    “哎,你們說這個燕城雪,按理說是劍宗嫡出的大小姐,可生母過世后就一直不得重視,過得連庶出的燕城月都不如,燕城世伯也完全不將這個女兒放在心上——可若說不在乎,世伯卻把燕城家世代相傳的黃泉殺給了她。”賀蘭梵摸了摸下巴,“我對她,挺感興趣的。”看來,把賀蘭梵一起叫來是正確的!北堂安心頭狂喜,卻擺出副嚴(yán)父的表情來:“知遠(yuǎn)吶,你身為少宗,要學(xué)的很多。

    小梵如今還是少主,很多事情不了解。

    為父想著,是不是可以再邀一位少宗和你同住,也好為日后打理門宗交流交流經(jīng)驗!痹挼竭@里,北堂知遠(yuǎn)也明白自己這坑兒子的爹打的是什么主意了,他一張臉拉得老長,堆滿了不高興。

    “燕城雪要來這兒?”賀蘭梵一個高蹦跳起來,“這個燕城雪可是打出生起就被藏著養(yǎng)的,該不會是貌若無鹽,丑得不能見人吧?要真是這樣,北堂……”賀蘭梵一邊說著,一邊望向北堂知遠(yuǎn),面上擺出“我同情你”的仇大苦深來。

    北堂知遠(yuǎn)的臉,瞬間又黑了幾分。

    “估摸著時辰,雪兒也該到了!北碧冒矞貪櫺︻伻诵鬅o害,“走,知遠(yuǎn),咱們?nèi)プ又裱跑幇?“什么?!”饒是生性淡漠,北堂知遠(yuǎn)也驚得站了起來。

    賀蘭梵興趣滿滿,挽了北堂安往門口走:“快快快,讓我見見那丑無鹽!
正文 第二章飛雪飄落北堂家
    子竹雅軒位于一汪寒潭的正中央,只一架九曲浮水竹橋連接岸上。

    寒潭方圓一里全是竹子。

    清幽雅致不說,對修習(xí)水靈的北堂一脈來說,是再適合不過的住處。

    三人到了雅軒,見到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下人都在主臥進(jìn)進(jìn)出出,忙著將一盆盆花搬進(jìn)主臥房里。

    北堂知遠(yuǎn)心道不好,箭步?jīng)_到房門口。

    只見房內(nèi),他的青木白帳床換成了一張紫幔鏤雕梨花木榻,他最喜歡的雕了棋盤紋路的大理石方桌方椅也換做了薔薇花刻的紅松木圓桌圓凳,書案那一塊兒倒是沒變,只是案上文房架上書籍也全不是他慣用?吹牧。

    除此之外,房里還多了臺鏡、衣架、屏風(fēng)等小女兒用具,加之那些源源不斷搬進(jìn)來的盆花,這間房再也尋不到他一絲氣息,儼然成了女兒閨閣。

    而賀蘭梵渾未覺好友臉已漆黑,還熱心腸地幫忙搬著花。

    “這間房寬敞亮堂,在雅軒最里面。

    雪兒身上還有傷,又是背井離鄉(xiāng)的一個小姑娘。

    知遠(yuǎn)你該不會連小小一間房也不肯相讓吧?”北堂知遠(yuǎn)已瀕臨暴怒的邊緣,身后北堂安還唯恐天下不亂地含笑輕語。

    明明是他這個做爹的不顧兒子心意先斬后奏,如今倒是他這個兒子心胸狹窄了?北堂知遠(yuǎn)怒不可遏,干脆捏了個訣縱身離去,眼不見為凈!“北堂你去哪兒?”賀蘭梵抱著盆蘭花,看他縱云離去,也不知是追還是不追。

    恰此時,門口有人跑著來報,說燕城家的車馬已快到浮橋了。

    “世伯世伯,我們?nèi)ソ友﹥喊!”賀蘭梵放下蘭花,歡喜地奔到北堂安身邊,把負(fù)氣離去的北堂知遠(yuǎn)拋到了九霄云外。

    “好,咱們?nèi)ソ友﹥!北碧冒矘泛呛堑,也不管他離家出走的兒子了。

    兩人剛到浮竹橋頭,便見幾十個統(tǒng)一墨紋白衣的年輕男子護(hù)著一輛香木馬車到了跟前。

    這幾十個人氣度儀表不凡,步伐輕盈得到了跟前都聽不見腳步聲,足見他們道行不淺。

    他們?nèi)耸忠幻躲y質(zhì)指環(huán),可度知其身份,燕城門宗家養(yǎng)的護(hù)衛(wèi),戒之門下的戒士。

    從這幾十個人中走出一人來,褐袍短衣,做武人打扮,衣飾與眾人不同,他左手尾指上佩戴的戒指也不是一個簡單的銀環(huán),而飾有燕城家九尾靈燕宗徽的戒飾,渾身凌厲的氣勢更彰顯此人身份不俗。

    “佐決見過北堂宗主。”拜見旁宗宗主,理應(yīng)行跪禮,可這人卻只一揖手。

    而向來注重禮節(jié)的北堂安竟也毫不見怪,伸手虛扶一把,笑呵呵地介紹:“佐決,這位是蘭澤言宗的少主賀蘭梵!庇谑,佐決鷹隼般的眼神微一側(cè),落到了賀蘭梵身上。

    雖不愿承認(rèn),賀蘭梵卻不得不說,他堂堂言宗少主,被這人眼神一瞟,居然喘不過氣來!這個叫佐決的年輕人,像是從地獄走出來的羅剎,只一個目光便讓人感覺到了來自修羅場的寒意。

    賀蘭梵也不指望他會給自己行禮,先示好地?fù)]了揮手,悄悄將頭扭向一邊,小小地呼了口氣。

    “雪兒呢?怎么還不來見見我這個世叔?”北堂安心情好極了,笑瞇瞇地望向馬車。

    佐決左手微抬,立在馬車邊的一個戒士也不知按動了什么機(jī)關(guān),那馬車的車頂車壁就像花瓣綻放一般四下散開。

    濃郁的花香撲面而來。

    抬眼看去,只見比尋常馬車大些的車廂里鋪滿了各色鮮花花瓣。

    花叢之中,躺著個方及豆蔻的白衣少女,似是睡著了,就那樣靜靜躺著。

    那是個怎樣的少女?粉白的肌膚晶瑩如玉,連肌理下粉紅色的血管也清晰可見。

    栗色的頭發(fā)柔軟地散在花瓣之上,襯得她安靜恬雅。

    她身上的顏色比一般人都淡些,睫羽卻是濃密烏黑似一把小扇。

    眉如遠(yuǎn)黛輕籠煙,唇似點絳淺落櫻。

    雖是年少身量未開,這少女,如雪似花,已是傾城。

    上天當(dāng)真厚愛這個少女,恨不能將容貌上所有的美好盡賦予她一人。

    本為看丑而來的賀蘭梵已然看得呆住了,眼不愿眨,嘴不能合,生生將驚艷二字落到了實處。

    “唉!”幽幽一聲嘆,北堂安這時候才記起自己那逃離的兒子,“真是失禮,犬子自在隨性,不知又到何處清修去了。

    該是他,照顧雪兒起居才是!薄皼]事沒事,我也可以照顧的!辟R蘭梵搓了搓手,嘿嘿笑著踱到馬車旁,“雪兒還沒醒呢,我是用背的還是用抱的——”話音戛然。

    燕城雪睫羽輕顫,緩緩睜開了眼。

    她的瞳色也淡于常人,呈茶色,清澈得似涵了汪水在眼里,眸眼半垂便是波光瀲滟。

    陽光刺眼,她抬了手擋在額前,慢慢坐了起來。

    佐決悄無聲息到了她身旁,將她扶下馬車。

    白色軟靴一點,踏在塵土里。

    賀蘭梵在心中暗自反復(fù)提醒自己注意身份,才止住了想跪在她腳邊為她掃塵除土的沖動。

    落地站穩(wěn),燕城雪看了眼手足無措的賀蘭梵,徑直走到北堂安面前,微欠身:“雪兒見過世叔!薄翱炱鹂炱!幾年不見,雪兒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北堂安抬手想拍拍她的肩以示親厚,可手還沒落下就被人擋住了。

    佐決面無表情,出手狠準(zhǔn),是一點情面都沒留。

    北堂安尷尬極了,原本熱情的笑容也要掉不掉地掛在臉上。

    燕城雪撫了撫肩:“雪兒外傷未愈,世叔勿怪!薄拔液湍愀赣H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你就像是我自己的女兒,哪有什么怪不怪的?”她給了臺階,北堂安自然是順著臺階下了,“這兒是子竹雅軒,清靜得很,你只管住下,缺什么要什么,吩咐下去就是了!薄岸嘀x世叔!薄把﹥喊堰@兒當(dāng)自己的家就是了,有不熟悉的地方就問小梵。

    世叔家里還有些事情,就不陪你了!毖﹥涸谶@兒是要長住的,太過熱情的招待反而不好。

    北堂安心思細(xì)膩,交代了幾句便借故離去。

    “佐決!北碧冒惨浑x開,燕城雪便側(cè)目喚道,“我已安然到達(dá),你們回去復(fù)命吧。”佐決立時擔(dān)憂起來:“可是……”“安心!毖喑茄┐浇且幻颍θ缟。

    沉默許久,佐決,這個見一宗之主都只行揖手禮的驕傲戒士,虔誠地單膝跪下,取出替她保管的佩劍黃泉殺雙手奉上,起身,邁步,回頭,向前,率戒之門眾戒士沿來路離去,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有風(fēng)從寒潭上拂來,吹得竹海沙沙作響。

    賀蘭梵驀然意識到,在這偌大的子竹雅軒,只有他和她兩個人了。

    燕城雪轉(zhuǎn)身徑直向里走去,賀蘭梵也沒有說話,默默跟在她身后,卻不自覺地保持了兩步的距離。

    浮水竹橋,九曲回廊,兩人沉默著走了一半,忽而“嗒”地一聲響,是燕城雪以劍拄地。

    “勞駕!彼K于開口對他說話了,“扶我一把!薄鞍?哦!”賀蘭梵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雙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她。

    這一攙他才發(fā)覺,她是瘦極,纖細(xì)柔弱,攙在手里似紙般輕保他不由力減三分,怕氣力大了會捏碎她。

    一座浮橋走了足有大半個時辰,賀蘭梵身心緊繃,累出一身汗,手心更是滾燙黏糊。

    可是,隔了衣衫,燕城雪身上的溫度傳來,比他掌心更熱上幾分。

    “雪兒,你身上好燙,是不是不舒服?”“我體熱于常人,向來如此!毖喑茄┹p掙開他的攙扶。

    賀蘭梵忙推開房門:“里面的東西都是新的,還擺了花兒,雪兒你看還滿不滿意!毖喑茄┫蚯耙徊,走近房門,將右手微抬。

    似是歡迎她一般,室內(nèi)那一盆盆含苞待放的花紛紛吐蕊綻放,花開一瞬竟有綠色的靈光自花蕊處溢出,點點消散于空中。

    賀蘭梵驚得目瞪口呆:“你、你修的是木靈?!”難怪她來時馬車?yán)镤仢M鮮花,受傷的木靈術(shù)士可不得以花養(yǎng)傷?“聽聞蘭澤言宗,多習(xí)木靈!辟R蘭梵撓了撓腦袋,尷尬道:“這也是要看天賦的,我對木靈之術(shù)可是一竅不通,是賀蘭家的異類……”“我也是異類。”輕輕柔柔五個字飄來,賀蘭梵驚訝地抬起頭看向眼前的白衣少女——也是,燕都劍宗人人都習(xí)風(fēng)靈術(shù),她修習(xí)木靈的確算是異類。

    只是,旁人擔(dān)“異類”二字都是尷尬自卑,她卻坦然淡定不似常人。

    這份氣度,反正賀蘭梵自己是學(xué)不來的。

    “進(jìn)來喝杯茶!彼渡竦目债(dāng),燕城雪已進(jìn)屋泡好了茶。

    正好口渴了,賀蘭梵不客氣地進(jìn)屋坐下,端起杯子咕嘟咕嘟喝了個杯底朝天。

    “你叫賀蘭梵?”“叫我小梵就好了,我不也叫你雪兒了?”“這里的主人,似乎是叫北堂知遠(yuǎn)!薄澳阏f北堂啊,他今天不在這里。

    以后你有機(jī)會見到的,那是個面冷心熱的家伙,人好著呢1燕城雪似乎只是隨口一問,并沒什么興趣,她拿起手邊的黃泉殺:“你們平時在哪里修習(xí)?我想練會兒劍!薄翱赡悴皇怯袀谏韱幔俊薄皠πg(shù)一日不練,會退步!薄暗驳孟劝褌B(yǎng)好啊!你走那么一會兒都面色蒼白得沒有血色,怎么能去練劍呢?等你好了,我陪你一起練。

    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那我看書,背幾句術(shù)法口訣!毖喑茄┱f著徑直走向書架。

    “雪……唉!第二個北堂。

    果真是當(dāng)了少宗的人不一樣,一個個的不要命了的學(xué)1賀蘭梵無奈攤手嘆道。
正文 第三章子竹雅軒幽蘭雪
    “奈何橋邊三生石,三生石上彼岸花。

    彼岸花下黃泉路,黃泉路盡鬼門關(guān)。

    鬼門關(guān)前忘川河,忘川河畔望月臺。

    望月臺旁有仙狐,銀色皮毛赤瞳殊,望月千年升空狐……”賀蘭梵百無聊賴地合上手中《靈異抄》的副本,看向一旁認(rèn)真看書的燕城雪。

    這也大半個月了,北堂知遠(yuǎn)沒有回來,燕城家也把他們的少宗給忘了,除了北堂安時不時過來送些衣服吃食,也只有他賀蘭梵夠意思地陪著她了。

    要說燕城雪,也真是耐得住。

    不讓她練劍,她就看書。

    她看書的速度極快,還能過目不忘。

    半個多月的時間,看完了自己屋里的書,又來書房看。

    也虧得北堂知遠(yuǎn)愛看書,雅軒藏書汗牛充棟,足夠她看。

    其實,這兩個愛看書的人性格還是挺相似的,一樣的安靜穩(wěn)重,只是一個謹(jǐn)慎縝密,一個恬靜細(xì)致。

    若說北堂知遠(yuǎn)是一江禁錮了冬日嚴(yán)寒的滔滔江水,那燕城雪便是一汪融化了春日陽光的涓涓細(xì)流。

    他二人若處在一處,不知會是怎樣的光景。

    賀蘭梵起身開窗,驚飛了停在窗外樹上的鳥兒,他看鳥兒飛遠(yuǎn):“雪兒,燕城世伯怎么也不來封信問問,他這么放心你一個人?”燕城雪頭都不抬:“我又不是月兒!薄把喑鞘啦芷男∨畠簡?”翻書的動作一頓,將書頁捏得微皺,燕城雪眸眼半垂:“或許,父親只是不喜歡我吧!薄拔壹依项^子說過,天下沒有不愛子女的父母,何況雪兒又是這樣的聰穎漂亮?”賀蘭梵走到她身邊,雙手撐著桌子,“對了,這些日子身上的傷怎么樣了?”“好多了。

    只是有些淤青,不是一兩日能消的!薄耙徽f是妖呢,這么沒人性!你這樣的人也下得去手?”賀蘭梵呼了口氣,轉(zhuǎn)身望著窗外,反撐著手,“嗯,如果哪個小妖怪是你這樣的容貌品行,落在我手里,我可舍不得傷她半分!薄澳且粦(zhàn),我沒有上場迎敵的記憶,不知自己為何會受傷、被誰所傷!毖喑茄┓畔聲,“我更不知,月兒是幾時偷了黃泉殺溜到戰(zhàn)場上的。

    想尋得一些線索,可翻遍這里所有的書,也是一無所獲!薄拔覍W(xué)醫(yī)也有些年頭了,我知道有些人如果經(jīng)歷了不想經(jīng)歷的事情,會選擇性地將它忘記!辟R蘭梵隨手拿起一本書翻了翻,“至于你想了解失月之戰(zhàn)……嗨,北堂家藏的《靈異抄》記載的是妖族鬼道,我家的《濁言咒》更是些亂七八糟的上古咒術(shù)。

    恐怕,你得回自己家去查閱《十七夜戰(zhàn)記》了!薄霸聝菏撬涝谘耸种械,此仇,我一定會讓他們用血來償1“咱們和妖盟,那是上古結(jié)下的仇怨。

    可是雪兒,私怨太重怕是不太好!薄拔颐靼住!痹掝}太過沉重,燕城雪站起來,“看了半天書,我出去走走!薄澳俏?guī)湍闳タ纯此幒昧藳],別走太遠(yuǎn)!薄班!薄萃獾年柟饷髅臏嘏,拂面的清風(fēng)柔和熏香。

    白衣如素,膚光勝雪。

    燕城雪立在庭中,舉劍齊眉,緩緩抽出燕城家世代相傳的斬妖名劍黃泉殺。

    幽冥鐵鑄,忘川水鍛,解憂散淬,黃泉為殺。

    淺緋的劍刃似一抹殘陽,更似妖血一汪。

    黃泉殺單鋒單刃,說是為劍,實則是刀。

    父親說,妖族也不盡是惡類,黃泉殺只有一刃,是意在給那些善良的妖族留一條活路,不至斬盡殺絕。

    妖在劍下,生死只在執(zhí)劍之人反手之間。

    執(zhí)黃泉殺者,須有一顆慈悲心。

    也就是說,面對妖族,首先得出劍,占得先機(jī)再定奪劍下妖的善惡生死。

    可是,只有拔劍這一條路嗎?或許,還有別的方法,更好的方法……但月兒是死在妖族手中的,尸骨無存,魂無所歸。

    她怎么能,怎么能對殺害月兒的兇手心生憐憫?白色的衣袂一揚,劍挽飛花,一劍橫刺而出,恍然間見到一個黃衣的少女,對她甜甜淺笑,唇形喚出:“姐姐”。

    月兒……步法驚回,黃泉殺劃破氣流,幾分急,幾分亂。

    “咻!”破空聲自背后而來。

    燕城雪眉眼一凝,迅速回劍。

    一片葉子落在劍上,分作兩半飄然落下。

    她起勢回頭,望向院角那棵參天榕樹。

    那里,空無一人,只有幾片樹葉搖搖飄落。

    收劍回鞘,今日心緒不寧,枉動殺機(jī),只會讓自己錯入邪道。

    燕城雪提步,忽覺一陣暈眩,周遭景致驟變,入目是一片血一樣的紅。

    她大駭,連退幾步,使勁眨了眨眼。

    還是這個院子,還是這般光景,沒有一絲半縷的紅。

    這是怎么回事?“雪兒!”賀蘭梵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怎么在這里發(fā)呆?”“沒!辟R蘭梵端過他手中的藥,一如既往地面不改色一口喝下。

    “這么苦的藥,也就是你,能一口干。

    要換了我妹妹小夢,肯定苦得皺起小臉,要吃好幾顆蜜餞才算完!辟R蘭梵說著失了笑顏,“也不知,妹妹現(xiàn)在怎么樣了,可還會經(jīng)常發(fā)?”“我一個人也可以!薄鞍ィ揖褪请S便說說,老爹老娘還有一大家子人,肯定會照顧好妹妹的。

    等北堂回來了我再回家去看看!辟R蘭梵嘿嘿一笑,“對了,晚上想吃什么——可別又說什么‘果腹就成’的話了!薄靶¤!毖喑茄┱J(rèn)真地看著他,“你人真好!薄昂俸,哪有?”賀蘭梵不好意思了,“我妹妹自打出生就體弱多病的,一直是我在照顧。

    我待你啊,就像是對待妹妹——我、我沒有看輕你的意思……”“除了月兒,對我這樣好的,只有你了。”燕城雪茶瞳里突然涌起一絲落寞,她抿了抿唇,對他一笑,“謝謝你!辟R蘭梵怔住了。

    他覺得,眼前這個年紀(jì)比他小好幾歲的姑娘,心里似乎藏了許許多多不可言說的事。

    來子竹雅軒這些日子,她也一直是小心翼翼的,生怕麻煩了別人。

    她可是三宗之首的劍少宗!在燕都,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才能養(yǎng)成這樣謹(jǐn)小慎微的性格?“晚上,吃魚好不好?”她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看她的眼神不自覺又多了憐惜,賀蘭梵笑答:“好。薄爝呍旅餍窍,星光映照得天幕像一塊墨藍(lán)的絨布,晴夜怡人。

    賀蘭梵端著碗羹湯,美滋滋地哼著小曲兒。

    今晚的魚味道不錯,雪兒又和他說了些掏心的話,他一高興吃多了,方才喝碗梅子湯倒還可口,也給雪兒送一碗去。

    畢竟,他現(xiàn)在可是雪兒認(rèn)定的朋友了。

    路過院角的榕樹,賀蘭梵腳步一頓,抬起頭來。

    繁密的榕樹枝椏中,一個墨衣少年屈膝坐著,俊秀的側(cè)臉在月色下清俊秀雅。

    “北堂?”賀蘭梵驚喜不已,“你這些日子去哪兒了?”“如今這里,姓賀蘭還是燕城?”“說話別這么刻薄嘛,我和雪兒又不是外人!”“雪兒?”“是。∧悴恢,雪兒修習(xí)的居然是木靈!她身上總有花草的清香。

    上次我說她應(yīng)該叫花兒,可她說燕城花聽起來俗,我想想也是。

    哎,不過雪花雪花,其實雪兒的名字里也暗藏了個‘花’字呢1提起燕城雪,賀蘭梵有說不完的話,“北堂,你錯過真是太可惜了!我第一眼見到雪兒,她躺在花瓣之中,緩緩睜開眼——你猜怎么著?我聽見了花開的聲音!你說,天底下怎么會有這樣的女孩兒啊,簡直……”“你,喜歡她?”“哪、哪有?”賀蘭梵一下子窘了,“我、我這不是幫你照顧的嗎?都怪你啊,要不然,我可不用這么勞心了!薄笆菃?”“喂,兄弟一場,你可別坑我!不要告訴雪兒啊。

    她心思單純,你說什么她就信什么的。

    萬一……萬一……萬一她當(dāng)真了怎么辦?”賀蘭梵的聲音越說越小,“反正,我是沒當(dāng)真的!薄靶舨×,速回。”北堂知遠(yuǎn)淡淡看向他,“賀蘭世叔的原話!薄懊妹糜植×耍课艺f你,不早說還調(diào)侃我!”賀蘭梵把手上的東西往地上一放,“待會兒你收拾1跑了幾步他又不放心地退回來:“我走了,雪兒就交給你了,她不用你操心的。

    只一點,你留個心。

    她有夢魘的毛病。

    你握著她的手,輕聲叫喚她的名字就好了!薄皢!”“你記沒記住倒應(yīng)個聲。 辟R蘭梵掛心兩頭,“哎,不說了,我先回了1賀蘭梵一走,四下都安靜了。

    北堂知遠(yuǎn)枕手躺在樹上,摘下一片葉子舉到眼前,喃喃著:“燕城雪嗎?”
正文 第四章默然無聲雪心知
    月上梢頭,復(fù)又垂西,夜色漸深漸沉。

    北堂知遠(yuǎn)躺在榕樹上,一覺好眠,卻猛然驚醒過來。

    原以為不在乎,沒想到心里到底是惦記著了。

    從樹上躍下來,他思忖片刻,走向了自己曾經(jīng)的房間。

    此時,燕城雪已然入睡,不過夢中驚魘,眉頭深鎖,額上全是汗珠。

    “喂!北碧弥h(yuǎn)伸手搖了搖她,“醒醒!毖喑茄@然睜眼,驚魂未定地一把抱住他。

    北堂知遠(yuǎn)呆住了——出生十八載,他還從未被哪個女孩子這樣抱住過。

    果真如賀蘭所言,她身上是花草的清香,滿抱滿懷,似是抱住了整個春天。

    鐵石心腸也軟了幾分,北堂知遠(yuǎn)抬起手,輕輕撫上她的背:“別怕,阿雪!蹦吧穆曇,陌生的氣息。

    燕城雪身軀一顫,連忙一把推開他,拉過被子擋在身前:“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月光從窗口漏進(jìn)來,照得眼前的少女如月色皎潔,明艷動人。

    懷中還殘留著她的溫度,鼻尖還縈繞著她的馨香,而心里……猛然意識到自己的思維越矩了,北堂知遠(yuǎn)忙收回心神:“我,叫北堂知遠(yuǎn)!薄拔抑。”這些許工夫,燕城雪也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緒,她抬起頭,面容上的笑容得體而疏離,“今日多謝北堂少宗以樹葉為誡,免我練錯了心思!边@樣的客氣……想到她和賀蘭梵在一起時,互稱名姓,熟稔親密,北堂知遠(yuǎn)覺得心里不是滋味了。

    “你可以叫我阿知!背隹诜接X沖動,可已經(jīng)收不回來了。

    沖動魯莽,這可是身為少宗的大忌!北堂知遠(yuǎn)暗自懊惱著。

    “阿知?”燕城雪抬頭看向他。

    好美的一雙眼睛!北堂知遠(yuǎn)瞬間被那雙茶瞳攝住了心魂,完全忘了心頭的懊恨。

    凈如琉璃,澄澈純凈,盈了月光在里面,瀲滟空濛。

    有這樣一雙凈眸的人,應(yīng)當(dāng)是心思恪純,可白日里她練劍之時卻是藏了千般事萬般情在心里。

    純與垢,黑與白,她的心里,又是怎樣的呢?“阿知想從我心里,窺探什么?”燕城雪笑吟吟的看著他,眸眼不帶一絲笑意。

    謹(jǐn)慎細(xì)膩,戒備警惕。

    殺意起時心無瀾,狠絕生時退路留。

    看似親近生,實則綿中藏針。

    她是他的同類。

    北堂知遠(yuǎn)心里驀地歡喜起來,對眼前的人起了興趣——這樣一對無塵的眼睛,仿佛能通過這雙眼看透她的心。

    可若抱著這樣的心思,被她的眼睛吸引,被看透人心的反而會是窺探之人。

    北堂知遠(yuǎn)站直身,絲毫不為她的不善所惱:“阿雪,我是你的同伴,不用警惕得像只小刺猬!薄鞍⒀?”“是啊,阿雪!薄巴?”“和賀蘭一樣,是同伴!辈柰镉诵,燕城雪將手放在心口:“同伴,你喚我阿雪,這里很暖!表樦氖挚慈ィ碧弥h(yuǎn)從她微敞的衣領(lǐng)看到她左肩胛上有一塊墨色的印記,似是一種花,雖只銅錢大小,但花朵花瓣層疊繁復(fù),花蕊花脈清晰可見,十分逼真。

    這是!北堂知遠(yuǎn)神色一緊。

    注意到他的目光,燕城雪微微攏了攏領(lǐng)口。

    北堂知遠(yuǎn)卻完全沒有避諱的意思,他直直看向她:“很特別的印鈿,用什么烙的?”“這是胎記,只形狀特別了些!毖喑茄⿹嵘霞,似自語道,“不過,原本是赤色的,許是年歲見長,變成了墨色!苯^對不會錯!北堂知遠(yuǎn)心中愈發(fā)肯定。

    他按了按她的肩:“還早,你再睡一會兒。”轉(zhuǎn)身快步走了出去。

    目送他出去合上門,燕城雪抬手撫上他按過的地方,低語著:“阿知,同伴……”……接下來的日子,北堂知遠(yuǎn)代替賀蘭梵陪在了燕城雪身邊。

    北堂知遠(yuǎn)沒有賀蘭梵那么愛說愛笑,更不會飲食湯藥樣樣親力親為。

    他陪著她,更多的是書房共閱,遞給她一本留有他溫度的書;抑或是她消耗靈力救治一株瀕死的花草時,他運起擅長的水靈助她澆灌滋養(yǎng)。

    他們是那樣相似的人,幾日的相處下來,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便可了解彼此的心意。

    雖然整日相處在一起,可他們的話卻不多。

    因為,對他們而言,言語?那實在是多余的東西。

    這樣默契的兩個人,在獵妖降靈的時候必然搶占絕對的優(yōu)勢。

    春去秋來,燕城雪來子竹雅軒已有三季。

    燕都終于有書信傳來,卻是佐決所書,燕城族人并無只字。

    收到信時,燕城雪有些失落。

    她是渴望著父親的關(guān)心與憐惜的,卻如何努力也不能如愿。

    每當(dāng)難過的時候,北堂知遠(yuǎn)總會一個人獨處,不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狼狽與脆弱。

    推己及人,她和自己那樣相似,肯定也不愿失去她的驕傲。

    所以,這一次,北堂知遠(yuǎn)轉(zhuǎn)身,將身后的天地留給她一個人。

    才走上浮水竹橋,北堂知遠(yuǎn)就看到北堂安領(lǐng)著兩個仆從走了過來。

    他迎上去:“爹!薄疤鞖饫淞,爹叫人給你們做了些冬衣。

    你這是要去哪兒?雪兒一個女孩子,別總把人家一個人丟家里。”“雪兒?”聽出他話里的困惑茫然,北堂安大驚:“你該不會連雪兒在雅軒的事也不記得了吧?我不指望你像小梵一樣盡心盡力,可你這也太不上心了!”“你們一直都只叫她雪兒?”“是。 北碧冒蚕肫鹆耸裁,支吾道,“雖然,劍宗是三宗之首,按理我該稱一聲‘雪少宗’的,可我好歹是她的世叔,隨她父親叫聲雪兒不過分吧?”“三宗之內(nèi),無人喚她阿雪?”“似乎沒聽過。

    哎,知遠(yuǎn),不過一個稱呼,怎么順口怎么叫就是了。

    你和雪兒相處的日子還長,努力修習(xí)靈術(shù),交換少宗心得才是上道,糾結(jié)稱呼未免太失體統(tǒng)了!北碧冒矒]手叫仆從將東西送進(jìn)去,“爹就不進(jìn)去了。

    人家是客,賓至如歸是好,咱們北堂家也不能失了禮數(shù)!狈Q呼自然是隨意的好,可是,能讓她心里溫暖的稱呼,就不僅僅是一個稱呼那么簡單了。

    “爹!北碧弥h(yuǎn)伸手?jǐn)r住他,“阿雪身上有咒術(shù)的痕跡。

    她失去失月之戰(zhàn)的記憶,并非天意!北碧冒裁嫔崛粐(yán)肅:“你只要照顧好她,不讓她離開這里,別的不要多管1燕都劍宗,將他們的少宗送來,并不是為了靜養(yǎng)療傷,只怕是為了某個人,某個喚她阿雪、給她溫暖的人。

    為此,他們不惜在阿雪身上施加禁術(shù)。

    可是,阿雪才十四歲,禁術(shù)之所以為禁,是因其咒力霸道,他們竟不怕萬一?還是說,阿雪的死活,燕都根本不放在心上?人性的薄涼,竟寡淡到了親情上。

    若劍宗有意隱瞞,只怕《十七夜戰(zhàn)記》上也查不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北堂知遠(yuǎn)思索著,眉頭皺得緊緊的。

    “知遠(yuǎn),爹知道你聰明,可有些事,還是糊涂為好。

    雪兒是個好孩子,爹不與她親厚就是怕到時候會舍不得。

    你若憐惜她,現(xiàn)在對她好些就是了。

    別的,我們無能為力!北碧冒矅@了口氣,“說起來也都是冤孽。

    若非現(xiàn)在,只有這里是安全隱蔽的,爹也不會讓你照顧她。

    聽爹一句勸,什么也不要查,什么也不要問,雪兒的事是你無力觸及的!薄安辉囘^,怎知道?”北堂知遠(yuǎn)扔下這么一句話,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知遠(yuǎn)!”北堂安不住嘆氣,“這孩子,平日里什么都不管的,怎么偏對雪兒的事情上了心?”
正文 第五章浩瀚竹海隱木殤
    雖說翠竹常青,但寒潭的水一日涼過一日,拂面的風(fēng)一天冷過一天,頭頂時不時有大雁成行飛過,縱無落葉知秋,也可知涼秋已到。

    黑云成堆,壓得天低低的,陰沉得連白天也要點起燭火。

    北堂知遠(yuǎn)坐在燭臺旁,手握一卷《妖異志》,卻是半天沒看進(jìn)去一個字。

    冷不防書被抽走,燕城雪探身過來:“有心事?”“在想,該教你些什么!北碧弥h(yuǎn)看她的目光很溫和,“總不能叫劍少宗在我這里荒廢了修習(xí)。”“在家我只練過劍術(shù),到了這里也沒有荒廢啊!至于靈術(shù)……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木靈的!薄皼]有人教過你提靈納術(shù)?”“沒有!薄澳歉黝愌淼慕党椒兀俊毖喑茄⿹u頭。

    “三宗和妖盟的勢力范圍?”“看來,清少宗要教我的東西很多!”見他沉眉不語,燕城雪笑著揚了揚手中的書,“不過我喜歡看書,書本上的東西我都記住了。

    阿知要教我,不會很難的!薄鞍⒀薄昂昧耍x個時間,把我沒學(xué)的都補上來。

    成了好的術(shù)士,我也可以像你一樣降靈獵妖,護(hù)衛(wèi)人間!薄鞍⒀,習(xí)好靈術(shù),是為了保護(hù)自己!比谙騺硪陨n生為己任,除妖衛(wèi)道是三宗的職責(zé)所在,身為一宗之少,阿知怎會說出這種話來?雖然不解,但燕城雪還是順著他的話說下去:“是啊,斬妖除魔,保護(hù)了別人,就是保護(hù)了自己三宗術(shù)士的名聲!薄按饝(yīng)我,不管敵人是誰,都要保護(hù)好自己,就算保護(hù)不了別人也無所謂,一定好保護(hù)好自己。”“這、這和少宗的職責(zé)相!薄澳阆却饝(yīng)我!”“好,我答應(yīng)你,一定保護(hù)好自己!毖喑茄┩犷^看他,“你今天怎么了?”“我去找?guī)妆眷`術(shù)入門的書,把你修習(xí)中不對的地方改一改!北碧弥h(yuǎn)不愿詳說,起身走向了書架,“明日你和我對戰(zhàn),讓我看看你現(xiàn)在的實力。”“哦。”……子竹雅軒寒潭清幽,暗底潮涌,驀然一條青藤破水而出,燕城雪抓住青藤,將黃泉殺往岸上一扔,渾身濕漉地癱坐在了岸邊。

    緊接著,北堂知遠(yuǎn)也從潭中飛出。

    他卻是衣衫未濕,依舊玉樹臨風(fēng)。

    他取出手帕遞給擰衣袖的燕城雪:“你輸了!薄澳阈薜氖撬`,水底下我當(dāng)然敵不過你了!毖喑茄┎环䴕。

    “現(xiàn)在的你,一個中等術(shù)士就可以打敗!北碧弥h(yuǎn)憂心忡忡地看著她,心里也很是自責(zé),她在這里也有大半年了,他竟未發(fā)覺她連基本的靈術(shù)操控都不會,完全是憑自己在木靈上的天賦和人硬拼靈力,累己不傷人。

    “北堂!雪兒!”幾聲高呼,賀蘭梵已到了跟前,他左瞧瞧右瞅瞅,“你們在干什么呢?”“你怎么來了?”賀蘭是最先接觸阿雪的,還給她把脈看診,居然也沒發(fā)現(xiàn)她不會靈術(shù)。

    北堂知遠(yuǎn)心里惱著,語氣也很不善。

    “這么不歡迎我啊——啊,我知道了,北堂你太壞了,居然趁我不在欺負(fù)雪兒1賀蘭梵忙橫臂擋在燕城雪身前,“雪兒你別怕,我保護(hù)你!”燕城雪好笑:“小梵,你錯怪阿知了。”“阿知?!”賀蘭梵驚訝得合不攏嘴。

    北堂知遠(yuǎn)懶得解釋,上前拉起燕城雪:“阿雪,我們走!薄鞍⒀?1天!他不在的時候,這兩人關(guān)系怎么這么好了?“阿知……阿雪……那、那我呢?”賀蘭梵有點兒難過,抬頭發(fā)現(xiàn)那兩人竟真不顧他自己走了,他急得連忙去追,“喂,你們等等我!”……“雪兒,上次我不辭而別是有急事,你沒怪我吧?”“阿知都跟我說了。

    小夢可好些?”燕城雪理著換上的干衣服。

    “唉,什么好不好的?妹妹一直那樣,只能精心養(yǎng)著。

    雪兒,我跟小夢說起了你,她很喜歡你,還囑托我給你送些什么。

    喏,我挑了好久,覺得這個很適合你!”賀蘭梵取下背著的小包袱,打開來從里面抖出件紅色的裙衫,“你看1燕城雪只覺眼前一亮,一大片血一樣的紅擠進(jìn)了眼里。

    她瞳孔一縮,連連退步,踢倒了身后的椅子,猛地跌坐在了地上。

    賀蘭梵不解地從衣裙后探出頭來:“雪兒?”“我討厭紅色,快拿走!”“可我覺得紅色喜慶熱烈,你寡寡淡淡的性子就該用這種顏色襯一襯!辟R蘭梵還打算勸。

    “收起來。”北堂知遠(yuǎn)吩咐著,走到她身邊,蹲身握住她因為害怕而戰(zhàn)栗的雙手,驚覺體熱于常人的她竟嚇得指尖冰涼。

    “我想出去走走!敝肋@屋里有件紅色的衣裙,燕城雪怎么也待不住了,甩開北堂知遠(yuǎn)的手奪門而出。

    “這哪里是討厭,分明是害怕嘛!辟R蘭梵不可置信,“還有人害怕顏色?”“失月之戰(zhàn)劍宗血流成河,縱然沒了記憶,那種恐懼也還在!薄鞍。磕,那倒是我欠考慮了。

    我去找雪兒,好好道個歉!薄皠e急。

    你去把我書房里的書曬一曬!薄鞍?曬書?曬你書房里的書?那可是累死人的活兒1“去不去?”“不去!”“確定?”“去!”“走吧!薄鞍!我出門忘了看黃歷,今天絕對是不宜出行1……燕城雪一口氣跑到了浮水竹橋上,睜大眼睛看著四周碧水翠竹,半天才將心頭那抹紅色徹底趕走。

    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倚靠在竹橋扶欄上。

    忽而,一陣鳥兒啁啾從附近草叢中傳出,燕城雪尋聲看去,發(fā)現(xiàn)了一只跌斷了腿的小云雀。

    她掏出手帕,撕下細(xì)細(xì)的一條,替它包扎好斷腿。

    云雀在她掌心撲棱了幾下,竟振翅直接飛了起來。

    “你腿傷沒好,不能亂飛!”燕城雪追了過去。

    云雀飛得很快,鉆入竹海就不見了。

    等到徹底失去了云雀的身影,燕城雪才驚覺入竹海已深。

    說來也怪,外頭日頭正盛,這竹海之中卻透不進(jìn)一絲亮光,只涼沁沁地瘆人。

    周圍窸窸窣窣作響,又不是蟲鳴鳥叫。

    到處都透著詭異。

    燕城雪心中警鈴大作,怎奈出來沒帶黃泉殺,只得手捏一絲靈光,警惕地退后尋找出路。

    “咻!”一束藤條像蛇一樣從樹頂上沖下來。

    右手一揮,一道綠色的靈光劍一般割斷藤條。

    燕城雪就地一滾躲開那棵樹,卻冷不防被從草叢中竄出的藤條束住了腰。

    ……“北堂,這些書我都擺得很整齊了,為什么要重新擺?”賀蘭梵放下一摞書,累得氣喘吁吁。

    “和我之前擺的順序不對。”北堂知遠(yuǎn)抱著雙手在一旁悠閑地看著。

    “順序?順序?你為了個順序這么折磨我。俊辟R蘭梵眼珠一轉(zhuǎn),忽然正色問道,“你該不會是因為我嚇到了雪兒,變著法給雪兒出氣吧?”“最后一排,快擺!”北堂知遠(yuǎn)幻出靈光打在賀蘭梵手背上,掩飾性地拿了本書在手里。

    “哼,分明就是惱羞成怒了!上次還說我喜歡雪兒,口是心非1賀蘭梵小小聲地嘀咕,將最后一摞書擺了上去,他累得直捶腰,看了眼黑了一半的天,“什么時辰了?雪兒還沒回來?不會出什么事吧?”“這是子竹雅軒,誰敢放肆?”似是想到了什么,北堂知遠(yuǎn)將書一扔,“跟我來1……寒潭竹海幽靜,在天色昏暗的黃昏時分,似埋伏在子竹雅軒附近的一只猛獸,張著黑黢黢的大口等待著自投羅網(wǎng)的獵物。

    竹林風(fēng)狂疾幾分,吹得枝葉簌簌。

    一柄紋龍鑲玉的銀色牙刃畫戟從天而降,帶著破風(fēng)之勢飛入竹海深處,所過之處藤條截截斷開,濺一地濃稠的綠色汁液。

    緊緊纏繞在一團(tuán)的藤條不住往后退,卻始終不放開團(tuán)在里面的人。

    “找死!”淡漠冷酷的少宗心底的殺氣和怒火從未如此濃過。

    翻手結(jié)印,牙刃畫戟受主號令,化一為千。

    畫戟化雨,一絲活路也不留,鋪天蓋地飛刺過去。

    藤條盡數(shù)被斬斷,委頓在地,一個白色的人影從半空中落下。

    北堂知遠(yuǎn)縱身而起,接她在懷落在地上:“阿雪,阿雪1燕城雪悠悠轉(zhuǎn)醒,看到是他,又驚又怕地一把緊緊抱住他,哭喊道:“阿知1“沒事了,沒事了!北碧弥h(yuǎn)撫著她的脊背,輕聲安慰。

    隨之而來的賀蘭梵將一枚玉牒往空中一拋,竹海里漸次亮堂起來。

    他嘆了口氣:“早說了,妖就是妖,本性難移,你偏不信,還弄許多來看護(hù)庭院,出事了吧?”“是我自己沒用!毖喑茄┏槠昧耸脺I痕,“明明修的是木靈,卻還被藤妖所傷!币娝鹕恚碧弥h(yuǎn)隨即站起,一只手始終端著離她不過一掌之距,準(zhǔn)備隨時扶她:“傷哪兒沒?”燕城雪搖搖頭,明明還在抽泣,語氣卻很堅定:“我明天,要來這里修煉!薄爸窈@锏难蠖嘁靶噪y馴,賀蘭那里倒有些溫馴的……”“此處茂竹叢生,我修的又是木靈,若在這里都勝不了那些妖,那在水里我更勝不了你了!薄澳阋A我?”連靈術(shù)都不會就想贏過在獵妖界久負(fù)盛名的他,北堂知遠(yuǎn)有些錯愕。

    “不、不可以嗎?”燕城雪哽咽著,執(zhí)拗地看他。

    “可是可以,但……”在這里弄不好可是會丟命的,北堂知遠(yuǎn)遲疑。

    “都嚇哭了還逞能!雪兒,要不我陪你過招吧!打贏了我,保管能贏北堂!”賀蘭梵說起大話從來不臉紅。

    “你我總會手下留情。

    不到絕境,又如何能激發(fā)潛力?”北堂知遠(yuǎn)掏出一串粉白色的花瓣手鏈替她戴上,“此物名喚千結(jié),注有我的靈力。

    以后你在哪里我都可以感知。

    你入竹海修煉可以,但每天未時之前必須出去,不要讓我擔(dān)心!薄案赣H和北堂世叔要你照顧我,我自然不會讓你為難!毖喑茄⿲ηЫY(jié)愛不釋手,回答得很是真摯誠懇。

    北堂知遠(yuǎn)眸眼猛然黯淡,他啟唇欲語,終是無奈地?fù)u搖頭。

    “雪兒,我們快回去吧,趁開飯前我給你把把脈,也不知那些藤條有毒沒毒!辟R蘭梵扶著燕城雪的肩往外推,還不忘回頭調(diào)侃,“我從來不知,北堂大少宗也有細(xì)致體貼的時候啊,千結(jié)呢1北堂知遠(yuǎn)佯裝沒聽出他話外之音,只埋頭跟著他們往外走。

    賀蘭梵卻不依不饒,壓低聲音道:“我瞧那千結(jié),可不是隨隨便便拿得出來的東西。

    你肯定是早就準(zhǔn)備好了,只是一直不知道用什么名義送出去吧?我說,那東西你花了多少心思?”“多事!”北堂知遠(yuǎn)冷冷一記眼風(fēng)飛去,賀蘭梵吐了吐舌頭,不敢再放肆了。
正文 第六章莫道狠心是無情
    耳聞不如目見,目見不如足踐,足踐不如手辨。

    古人誠不我欺。

    燕城雪自打入了竹海修煉,當(dāng)真是突飛猛進(jìn)。

    她天資極高,又有北堂知遠(yuǎn)和賀蘭梵二人指點,習(xí)起術(shù)法來順風(fēng)順?biāo)翢o障礙,只是可憐了竹海中那些妖,被她折磨得大晚上也不敢現(xiàn)身,說是膽小如鼠也不為過。

    上次在深山獵了只虎妖,道行深性子惡,或許該放進(jìn)竹海了。

    北堂知遠(yuǎn)這樣思量著。

    “天氣冷喝杯熱茶最舒服了,北堂你也少操些心,別把雪兒當(dāng)女兒養(yǎng)!辟R蘭梵悠哉地端起一杯茶,冷不防頭上重重挨了一記,熱茶濺了一手,他燙得齜牙咧嘴,“你干什么呢?”“游手好閑,蘭澤言宗未來堪憂。”北堂知遠(yuǎn)收回敲他的手。

    “我嘛,是小小一少主,比不得你和雪兒!辟R蘭梵拈起一粒點心扔進(jìn)嘴里。

    “小夢體弱,你指望她?”“像少宗這種費力勞心的事,我才舍不得妹妹受苦呢1賀蘭梵翹著二郎腿,“我啊,是指望著我老娘的肚子,再生一個!”“嗯?”北堂知遠(yuǎn)目光一凝,賀蘭梵也警覺地坐直了身子。

    一只靈光彩蝶忽閃著雙翼,款款飛到二人眼前。

    蝶翼一振,現(xiàn)出一行字來:“晚上吃什么”。

    “這是什么東西?”賀蘭梵伸手去抓,靈蝶輕盈一閃,飛向柱后,化作靈光消散于柱后女子的指尖。

    “雪兒?”燕城雪踱步到兩人跟前,難掩得意之色:“新學(xué)的幻蝶術(shù),傳音通訊再合適不過,怎么樣?”“好玩兒!”賀蘭梵蹦到她身邊,扯著她的衣袖,“可不可以教給我啊?我以后可以哄妹妹玩兒1“當(dāng)然可以啊,這本來就是一個小花妖教給我的!薄鞍?是妖術(shù)啊1賀蘭梵興趣減了大半。

    “只不過是指尖的小把戲,又不是什么邪術(shù),有什么關(guān)系呢?阿知,你說是吧?”“《靈異抄·花木成妖》,抄十遍,明早給我看!北碧弥h(yuǎn)袖子一甩,轉(zhuǎn)身就走。

    燕城雪沒有反駁,悻悻地不說話了——自打來了子竹雅軒,北堂知遠(yuǎn)給她的,是北堂安都沒有享受過的溫柔和耐心。

    而在她心里,他也是最特別的存在。

    今日在竹海遇到那只小花妖,習(xí)得幻蝶術(shù),她第一個就想演示給他看。

    豈料……幻蝶術(shù)是妖術(shù),她當(dāng)然知道。

    可這種微末的妖術(shù),歸為戲法也不過分,他竟為了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懲罰她……“雪兒你看,北堂方才的神態(tài)語氣,像不像凡間私塾里的老先生?”賀蘭梵打趣道,“好了,那家伙也就是那樣子,你別放在心上。

    走,咱們?nèi)タ纯矗砩艔N房準(zhǔn)備了什么!薄澳阕约喝グ。

    《花木成妖》篇幅不短,十遍要抄許久!薄拔,北堂說抄你就抄。窟@么聽話!你是劍少宗,身份比他尊貴,該是他聽你的啊1“阿知是益友,更是良師。

    他的話,我愿意聽。”“好吧!辟R蘭梵也不再勸了,“等會兒我送些吃的去書房。

    罰抄歸罰抄,別餓著肚子!薄班牛x謝!薄盎ㄑ,其體香,其貌嬌,其聲媚,善以色惑人,攝人精魄。

    然花木脆植,縱有成形者,亦難成大器。

    間或有大造化者,必絕代風(fēng)華,艷驚天下……”北堂家藏的《靈異抄》詳盡天下奇聞怪談,單單《花木成妖》這一篇,便有數(shù)十頁之多。

    夜色深重,就著燭火,燕城雪抄得手痛肩酸眼發(fā)花。

    筆落白宣,墨色已干,提筆潤墨,才發(fā)現(xiàn)硯臺也干了。

    她正要拿起墨研一些,卻有人搶先一步拿起松墨研磨起來。

    燕城雪抬頭望去,立時茶瞳盈笑:“阿知!”“你寫,我陪你!北碧弥h(yuǎn)坐下,認(rèn)真地研墨。

    縱然無話,但有人陪著,踏實安心許多。

    燕城雪心里高興,落下筆來字跡都潦草了幾分。

    時間點滴過,晚風(fēng)從寒潭水面拂過,灌入屋里,冷得刺骨。

    北堂知遠(yuǎn)起身關(guān)窗,卻聽身后“撲通”一聲響,回過頭,果不其然,是燕城雪捱不住倦意,一頭栽在桌上睡了過去。

    他返身立在她身邊,彎腰撩起她垂落在臉側(cè)的發(fā),靜靜地看著,什么也不做,只是看著。

    她來之前,心里是千般抵觸萬般厭惡,甚至不惜離家出走來反抗。

    他像一只猛獸,固守著自己的疆土,不容他人踏足。

    可是,看到她心煩意亂將要錯入歪道時,他竟忍不住出手制止。

    賀蘭梵有事離開,將她托付,本是無心顧惜,可心里竟忍不住惦記。

    忍不住幫她,忍不住對她好,忍不住將目光移到她身上……一切,都是那么突然,突然得沒有理由,突然得不需要理由。

    大抵,每一個他,生命里都有一個“忍不住”的她吧?他這樣想。

    北堂知遠(yuǎn)輕輕抱起燕城雪放到矮榻上,坐在書案后,替她提起了筆。

    ……晨曦轉(zhuǎn)明,亮晃晃的陽光漏進(jìn)屋子里來,明媚滿堂。

    燕城雪揉著眼從軟榻上坐起,瞇眼看清這是書房,心里想起那沒抄完的罰抄,登時睡意全無,連忙一個箭步?jīng)_到書案邊。

    案上,整整齊齊擺著抄好的《花木成妖》,足足十遍。

    “阿知……”撫著那遒勁剛毅的字體,燕城雪頗無奈地撇撇嘴。

    “雪兒醒了?”門被推開,賀蘭梵提著食盒走了進(jìn)來,“正好,清粥小菜做早膳,趁熱1“小梵,阿知呢?”“北堂啊,一大早從書房里出來,頂著烏黑的眼圈兒補覺去了!辟R蘭梵將食盒里的東西一樣樣擺在一邊的小桌上,“北堂也真是的,罰了不算,還要盯著看,你還會偷懶不成——雪兒,早膳啊,你去哪兒?”燕城雪從書房里出來,徑直跑向北堂知遠(yuǎn)住的西廂。

    白帳青木的床上,墨衣的少年和衣睡著,雙目緊閉睡得酣甜。

    他當(dāng)真是累極了,連衣服都沒換。

    端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燕城雪托腮,認(rèn)真地端詳著他。

    這一年來,北堂知遠(yuǎn)頻頻外出獵妖降靈,白皙的皮膚鍛煉得成了麥色,依舊是俊美斯文的模樣,添了些許男兒的陽剛。

    不過,不管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他都好看極了,是她見過的,生得最好看的人。

    北堂知遠(yuǎn)忽“噗嗤”一聲笑出了聲,睜開了眼睛。

    燕城雪不好意思了:“你裝睡?”“這樣虎視眈眈,再困也睡不著了!彼肿,“說吧,什么事?”“我、我在糾結(jié),要不要向你道謝……”雖是他幫忙熬夜抄了書,但也是他罰的她,若道了謝,豈不是承認(rèn)他罰得有道理了?“阿雪,三宗濟(jì)世,傳承的是神的血脈和意志。

    我們修習(xí)的是神術(shù),若不慎習(xí)了與神術(shù)相克的妖術(shù),輕則傷及自身,重則累及門宗。

    我今日罰你,是要你記住,不能染指妖術(shù),以免他日鑄成大禍!北碧弥h(yuǎn)又怎會不知她的心思?“好吧,我決定謝你了。

    可是,幻蝶術(shù)我學(xué)了很久,就這樣棄了?”她頭微低眸半垂,委屈地抿著嘴。

    北堂知遠(yuǎn)看著她,神色如常地淡淡道:“私底下,可以對我用!薄罢娴?阿知萬歲!”燕城雪喜不自勝,興奮得一把緊緊摟住他的脖子。

    “阿雪?”北堂知遠(yuǎn)錯愕了。

    燕城雪猛然意識到這樣的行為太親昵了,可心里又實在搞笑。

    她臉一紅,撒手轉(zhuǎn)身就跑。

    誰說她淡漠寡言?低眉含羞,她也是個普通的女孩兒,一樣的愛笑。

    北堂知遠(yuǎn)這樣想著,恍然回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也已是滿面笑容……
正文 第七章獵妖中傷知心驚
    夜黑風(fēng)高,一輪血色的月高高懸掛在天邊,詭譎妖異。

    深沉的夜色之中,一匹灰狼風(fēng)一樣從山岡中竄出,猛然沖進(jìn)了山下一個村子里。

    一道水柱緊隨其后,水柱之上,墨衣的男子長戟橫握,俊秀的眉眼英氣逼人。

    左手一扣,藍(lán)光閃過,水柱低垂,將他送到村子口。

    一團(tuán)綠葉聚在他身邊,葉漸消散,現(xiàn)出個手持長劍的白衣女子,栗發(fā)茶瞳,眉眼如畫,女子氣韻清雅。

    她向他走來:“阿知!薄袄茄M(jìn)村了。”兩人互視一眼,北堂知遠(yuǎn)微一點頭,燕城雪立時幻去右手黃泉殺,掣出一把槲寄生制成的半尺來長的暗器短箭。

    “槲木箭傷妖也傷人,小心點!北碧弥h(yuǎn)叮囑。

    “自然!眱扇吮平迩f。

    突然,村西頭金光一片,照得天地如晝。

    兩人縱身趕去,只見數(shù)十塊白玉牒飛舞成陣,將那逃竄的狼妖囚困其中。

    賀蘭梵渾身是泥地站在陣外,把玩著手中剩余的玉牒,一臉氣憤。

    “小梵?”“北堂,雪兒!我說呢,我在樹上睡得好好的,這畜生好死不死把我撞了下來,滾我一身泥,敢情是后面有你們這兩個追命殺神!币姷剿麄z,賀蘭梵的臉色好了許多,抬手收去玉牒,“喏,還給你們!毖喑茄┮粨]手,槲木箭斷去狼妖退路。

    北堂知遠(yuǎn)幻出水球?qū)⒗茄龘魯溃瑢⒛哿死茄佬械膬?nèi)丹收在囊中。

    “任務(wù)完成。

    阿雪,我們走!薄暗鹊鹊鹊龋 辟R蘭梵伸手擋住他們,“北堂,你還在生氣。俊薄鞍⒀,你跟他說,我不和賊說話!毖喑茄⿵娙绦σ猓骸靶¤,你聽到了?阿知說,不和你這個賊說話!辟R蘭梵鼓著腮幫子嘀咕:“不就是不小心穿錯了你的衣服嗎?我當(dāng)時就脫下來還給你了埃一件衣服而已,至于嗎?”一件衣服而已?!而已?!那可是阿雪第一次給他做衣服,他自己都還沒來得及試穿,賀蘭這小子搶了先,居然還滿不在乎地說什么而已?!這個奪走那件衣服第一次的賊!北堂知遠(yuǎn)雙目圓瞪怒視著賀蘭梵。

    他覺得,自己體內(nèi)翻涌的水靈氣已全化作了火,只恨不能燒死眼前這個賤人!賀蘭梵向來不嫌事大,立馬捋起袖子:“來啊來啊,好久沒跟你干架了,來啊來。痹掃沒落音,一個水球兜頭而下,將他淋了個透濕。

    “你來真的?好哇北堂,你追著狼妖撞我一身泥,又用水淋我,我、我、我跟你拼了1兩人纏斗在一起,你抓我的頭發(fā),我咬你的肩膀,什么風(fēng)度都沒了,和村口掐架的黃口小兒無二。

    燕城雪委實不知北堂知遠(yuǎn)這一次為什么一氣就氣那么久,也懶得勸架,只抱著手在一旁看熱鬧。

    忽而,一團(tuán)墨影猛地襲來捂住燕城雪的口鼻,將她往后拖去。

    “你們殺我愛狼,我掠你們同伴,公平的交易!蹦凶雨幚涞穆曇艋厥幵诳諘绲暮谝怪校碧弥h(yuǎn)和賀蘭梵立時停了手,迅速朝那方向追去。

    再說燕城雪,被黑霧捂著一路被拖走。

    她斜眼看向后方,左手?jǐn)?shù)支槲木箭射出,趁身后人躲閃,幻出黃泉殺一劍斬斷黑霧,足尖一點在地上劃過,返身站定,擺出迎戰(zhàn)的姿勢。

    一個全身漆黑只露雙眼的男人出現(xiàn)在眼前。

    他身材高大,握著一把彎刀,宛若月下殺神。

    “好厲害的丫頭,報上名來!薄皩⑺乐耍挥弥獣。”燕城雪手撫劍背,挑劍刺去,在他腰腹虛晃一招,直取他面門。

    那人將臉一側(cè),面巾被挑下,顯出張輪廓分明的冷毅俊彥。

    佐決?黃泉殺不由自主垂了下來,燕城雪只覺臂上一疼,已挨了一刀。

    她縱身一旋,片片鋒利如刀片的綠葉從她裙擺飛射而出,逼退敵人。

    她趁機(jī)避退到一邊,捂著傷口跌坐在地。

    那人看著她,她無比熟悉的鋒利鷹眸此刻狠毒得似一匹饑餓的狼。

    他伸出舌舔去彎刀刃上的血。

    “我記住你了,血液甜美的人族姑娘!蹦侨撕鍪樟吮,縱身一躍。

    “站。 北碧弥h(yuǎn)似一陣風(fēng)追了過來,徑直追去。

    晚得一步的賀蘭梵跑到燕城雪身邊,撕下下袍內(nèi)里替她包扎好傷口:“雪兒,還傷哪兒了?”佐決?怎么會是佐決呢?他竟似不認(rèn)識她了,還出手傷了她……那張臉,那把刀,她是不會認(rèn)錯的。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雪!北碧弥h(yuǎn)折返了回來,顯然是沒有深追,“小梵,怎么樣?”賀蘭梵聲帶哭腔:“完了,北堂,雪兒嚇傻了,問什么都不說。”“什么?”北堂知遠(yuǎn)急了,捧起她的臉拍打著,“阿雪,你快看看我是誰!薄皠e聽小梵胡說!毖喑茄⿹荛_他的手,微笑著,“我們回去吧!薄昂!北碧弥h(yuǎn)扶起她,賀蘭梵跟在他們身后。

    月色如輝,照亮回家的路。

    三人并行,身后天際月輪皎皎。

    ……月上中天,子時已過。

    燕城雪坐在浴桶中發(fā)呆,水已涼透也未起身。

    左腕上千結(jié)忽泛起光,粉光點點似流螢一般。

    這是北堂知遠(yuǎn)在尋她。

    燕城雪起身披衣,才剛穿上里衫門口就響起了敲門聲。

    她拉開門,見北堂知遠(yuǎn)站在門口,拿了許多藥。

    “一點小傷,你拿這么多藥,小梵又該心疼了!毖喑茄﹤(cè)身將他讓進(jìn)屋。

    “用在你身上,再多他也舍得!北碧弥h(yuǎn)進(jìn)屋反手掩上門,“我?guī)湍闵纤帯!毖喑茄┰谧肋呑,解開衣衫任他包扎。

    一道細(xì)長的血痕在她勝雪肌膚上格外刺眼。

    北堂知遠(yuǎn)抹好藥,用繃帶細(xì)細(xì)扎好,目光落到她肩胛上的墨色胎記上,他抿了抿唇:“阿雪,今天那人,你認(rèn)識,對不對?”茶瞳一緊,燕城雪拉上衣服要走,卻被他一把按住肩。

    “到你的事情,我或許有失冷靜,但不至眼盲心瞎!边@四年來,他們形影不離,原本默契十足的二人已契合得宛若一體。

    今日他言盡于此,是不會輕易叫她蒙混過關(guān)的。

    她嘆了口氣:“他叫,佐決!薄白魶Q?”“是戒之門中一等一的戒士,可惜性格桀驁不馴,連我父親和戒之門主青眉都不放在眼里,唯獨……”“唯獨對你,唯命是從!北碧弥h(yuǎn)心里有些酸澀,“可是今天,他傷了你!薄鞍⒅,你說,這其中會不會有什么誤會?我不相信佐決會這樣待我。

    離開燕都四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佐決他,怎么會和妖族……”“阿雪!不要說那個字!北碧弥h(yuǎn)忽然一把緊緊抱住她,在她耳邊驚魂未定,“我求你,永遠(yuǎn)都不要和妖族有任何牽連,永遠(yuǎn)都不要1每每她提及妖族,他總是格外緊張。

    “我知道。”燕城雪討好地反身摟住他的脖子,“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阿知放心!辈皇切『⒆,就是大人,大人都有男女之別……北堂知遠(yuǎn)突然觸電般地推開他,漲得滿面通紅:“我、我不打擾你休息了!鞭D(zhuǎn)身奪門而出,留燕城雪一人在身后愕然。
正文 第八章羽衣遙問花田事
    雨雪紛紛,過了半夜便成了鵝毛大雪,簌簌落下,子竹雅軒的寒潭都結(jié)了層薄薄的冰。

    清晨時分,碧色的雅軒已是銀白一片,松軟的雪毯似柳絮層疊,無垢無塵,承接著從天而降的點點飛雪。

    “雪兒,下雪了,快起來啊!”一大早,賀蘭梵就披著厚厚的皮裘在雪地上踩得咯吱作響。

    燕城雪走出房間,依舊白衣素裙,披了件白底紅梅的雪色披風(fēng)。

    她戴著披風(fēng)上的風(fēng)帽,毛絨絨的白色風(fēng)毛與姣容相映照,風(fēng)毛色白,竟與肌膚無二,當(dāng)真是膚光勝雪。

    她踏足雪地,與雪融為一體,只披風(fēng)上的紅梅灼灼盛開在雪上。

    賀蘭梵捏了個雪球砸在她額上:“瞧,滿天滿地的雪,滿天滿地的你1燕城雪半瞇著眼拂去散在發(fā)上的雪:“今年的初雪比往年早!薄氨碧萌コ莴C妖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大雪封路之前趕回來!辟R蘭梵往手上呵了一口氣,“幸虧你前些日子病了,不然,你們都不在,我一個人可待不祝”一只云雀從雪中飛來,停在燕城雪的肩頭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將口中銜著的兩枚漿果放到她手上。

    “啾——”見她收下,云雀歡快地飛走了。

    “三年前救下它,竟還知道報恩,總是送些小東西過來!毖喑茄⿲⒁幻稘{果遞給賀蘭梵,把另一枚放入口中。

    賀蘭梵看著果子:“雪兒,那可不是一只普通的云雀,它……”“我知道。”燕城雪頓了頓,“小梵,此事你不要告訴阿知,我怕他會對那只云雀不利。”“北堂最忌憚你和妖族有來往,要知道這事,還不知怎么著急呢!辟R蘭梵摸了摸凍紅的鼻尖。

    “我知道分寸的。

    只是有時候,我真覺得沒必要趕盡殺絕。

    而且,妖族和三宗的仇結(jié)于上古,如今未必不能共存……”賀蘭梵正在吃漿果,聽她這番論調(diào),嗆得連連咳嗽:“這話可千萬不要再說了!雪兒,因為勾結(jié)妖盟被活活燒死的三宗門人可是有的,你可千萬不能步了后塵礙…”“梵少主!梵少主1遠(yuǎn)遠(yuǎn)一個下人高呼著奔來。

    “什么少主?聽著就比你和北堂矮一截兒!辟R蘭梵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回頭一聲吼,“告訴你們多少次了,叫我梵少梵少梵少!”燕城雪不再和他糾結(jié),轉(zhuǎn)身捧起一抔雪,仰頭看向天地蒼茫。

    ……白日里還是飛雪連天,到了夜間竟有一輪皎潔明月。

    這番景致,不溫壺酒賞雪賞月實在辜負(fù)。

    一只云雀從天邊飛來,撲棱著翅膀落在地上,化成一個七八歲的小女童,梳著雙丫髻,髻端垂著兩綹兒彩色羽毛,很是可愛。

    “羽遙,你跑哪兒去了?雀婆婆到處找你呢!”路邊的金盞花舒展著枝葉,花朵兒上的小嘴一張一合,說起話來。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跑哪兒去了?小心沖撞了祭司大人小命不保喲1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婆婆蹣跚著走過來,一把揪住小女孩的手腕。

    “婆婆,羽遙給恩人送果子去了。

    巫真哥哥說今年的佛漿果長得好,吃了可以增修為。

    巫真哥哥看羽遙個子小,給了羽遙兩個,叫羽遙吃了好長高!毙∨好佳蹚潖,“羽遙舍不得吃,送去給恩人了!”“少和那些人族來往,仔細(xì)碰到獵妖師,收了你這個小東西1雀婆婆嗔怪著敲了敲她的小腦袋瓜兒。

    羽遙吐著舌頭,不以為然。

    “啊——”一聲慘叫從花田那邊傳來,在這寂靜的夜晚,聽得人牙根發(fā)酸。

    不多時,兩個小妖拖著具千瘡百孔的尸體走了過來。

    那是位美麗的女子,一頭金色的長發(fā)被血污染,不再美麗的碧色眼眸因為驚恐瞪得老大,一路拖來染紅一地花草。

    羽遙認(rèn)得她,是祭司大人前些日子新得的胡姬美人。

    祭司大人很喜歡瞳發(fā)色淺的女人,對這位胡姬美人更是偏寵,甚至為了她得罪妖盟之主櫻姬大人,怎么也就說處死就處死了呢?“唉!”雀婆婆嘆了口氣,“都勸了她不要因為好奇去闖玉茗花田,她怎么就不聽呢?這都是第幾個了?”玉茗花田,羽遙知道,那是妖盟的禁地,更是祭司大人心里的禁地。

    得罪祭司大人的家伙只要有利用價值,祭司大人或許會留他一命。

    但入禁地,則絕無生機(jī)。

    那片花田,羽遙曾遠(yuǎn)遠(yuǎn)看過一眼,和祭司大人住的長生殿相鄰,種有一大片紅茶花。

    開花的時候,火紅一片,很美,不過也很平凡,沒什么特別之處。

    可是,羽遙曾見祭司大人獨自一人站在花田之中,什么也不做,就那樣站了一天。

    也許,對祭司大人來說,那片普通的花田是最不普通的存在吧?所以,只要踏足那里,祭司大人便會毫不留情地痛下殺手,不論男女。

    但是,為了一片花田而殘殺同族,真的是正確的嗎?不過聽說,這樣殘酷無情的祭司大人也曾深深愛過一個女孩兒,愛到百依百順的地步。

    這怎么可能呢?如果是真的,那個女孩兒又到哪里去了呢?羽遙很好奇,但不敢問。

    但是,知道的人應(yīng)該也不敢說吧?忽而,周遭吵嚷的花精草怪都安靜下來,垂下花朵兒靜默著。

    “祭司大人過來了,快跪下!”雀婆婆忙拉著羽遙跪在路邊。

    羽遙聽話地垂首跪著。

    這任祭司不似前任若無祭司溫文爾雅,性情脾氣可是古怪得很。

    他們這些沒有利用價值的微末小妖,還是安分著別得罪了他而枉自丟了性命。

    只覺一陣微風(fēng)拂過,羽遙瞧見一雙金線繡織的紅色軟靴停在了她面前,上頭還濺有幾點深色的斑駁,應(yīng)該是那位胡姬美人的血。

    羽遙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甜甜的味道,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可是她不喜歡,她喜歡的是花兒的甜香和果子的清甜——還有恩人身上花香一般甜甜的味道!“小妖見過祭司大人!”雀婆婆一把按得羽遙額頭觸地,顫聲請安。

    “你叫什么名字?”羽遙被按住抬不了頭,只聽見他的聲音慵懶低沉,似是從嗓子里千回百轉(zhuǎn)婉轉(zhuǎn)而出,好聽極了。

    “我叫羽遙。

    羽毛的羽,遙遠(yuǎn)的遙!”“遙遠(yuǎn)之羽么?呵,真是個虛無縹緲的名字。

    你多大了?”“過了端午,就三百八十七歲了。”“三百八十七……真老!”三四百歲,在妖族那可是孩童時候,怎么就老了?“那祭司大人多大了?肯定比我老1羽遙不服氣地抬起頭,只見到一襲火紅輕袍拂袖轉(zhuǎn)身的修長身姿。

    耳邊飄來落寞的聲音:“人族之中,七歲爾爾。”祭司大人,并不似傳言那般可怕。

    他……很哀傷,也很寂寞。

    羽遙癡癡地看著,直到那紅色身影再尋不見。

    “嚇?biāo)牢伊!你怎么能說那樣的話呢?虧得祭司大人沒計較1雀婆婆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

    “婆婆,祭司大人好可憐啊!”“可不許胡說!祭司大人法力高強,是妖盟最厲害的祭司,可以說是前無古人……”雀婆婆絮絮不停,羽遙腦海中卻只有那黯然落寞的紅色背影。

    ……月色何皎皎,光華何盈盈。

    高坡之上,紅衣烏發(fā)的身影修長挺拔,臨風(fēng)巋然。

    點點飛雪從天而降,似柳絮飛舞。

    素手修長,十指尖尖,是女子都無法媲美的瑩白潤澤。

    一點雪落在指尖,漸漸消融直至不見。

    緩緩握緊拳,分分用力,似是用盡所有的情感。

    可是,掌中雪依舊化水流走,再如何珍之惜之不放手,依舊什么都握不祝長長的睫羽垂下,遮住眼眸,輕顫的長睫掩不去漫天的哀戚和思念。

    “主人!眱蓚幾乎一模一樣的清秀少年出現(xiàn)在他身后。

    他倆是一對孿生兄弟,是妖盟祭司的貼身近侍。

    一樣的綠衫碧袍,一樣的容顏精致,不過哥哥花未發(fā)髻偏左,弟弟花見發(fā)髻偏右,若非如此,只怕旁人難辨他二人。

    “何事?”拳頭松開,聲音恢復(fù)一貫的慵懶。

    “巫謝大人飼養(yǎng)的噬魂天狼被斬殺,是錦川清少宗北堂知遠(yuǎn)所為!备绺缁ㄎ闯练(wěn)妥當(dāng)。

    “主人,北堂家近來囂張得很,特別是那個北堂知遠(yuǎn),殺了我們不少同族,主人可得給他點顏色瞧瞧!”弟弟花見活潑直率。

    細(xì)長的桃花眼血瞳流光,他優(yōu)雅地拂去袖上雪塵:“錦川清宗,北堂家么?”
正文 第九章何以報君綰青絲
    漫天飛雪簌簌起,擬將柳絮比。

    天地一色,銀裝素裹,遠(yuǎn)遠(yuǎn)望去,極目分不清何處是天,何處為地。

    “好冷啊!”賀蘭梵呵著手跺著腳,從門外快速閃身進(jìn)來,仍舊帶進(jìn)許多飛雪。

    “哎呀,炭火都快熄了,怎么不添些炭?冷死了1賀蘭梵拿起銀鉗添炭木,“雪兒,今天是你十八歲生辰,雖然下著大雪不能出門,但我叫人給你做了很多好吃的。

    你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臉上總是沒有血色,趁今天好好補補!”“生辰年年有,何必費心?”燕城雪撐手看著窗外紛紛的雪,“大雪七日,回錦川的路,都不通了吧?”“等來年開了春,雪化了,北堂就回來了!毖喑茄┎徽Z,端起手邊的茶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

    忽而,她耳尖一動,抬頭看向門口:“什么動靜?”“我去看看!辟R蘭梵也聽到了,開門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外面響起賀蘭梵驚喜交加的聲音:“北堂?我的天哪,你、你是怎么回來的?”燕城雪身子一顫,疾步走到門口推開門,只見外面白茫一片,一點鴉色著墨其中,正是她日夜思念牽掛的人。

    北堂知遠(yuǎn)立在雪中,抬眼便望見他的姑娘扶楣而立,眉眼間是驚是喜,素來恬然淡漠的茶瞳里歡喜滿得似要溢出來一般。

    累日奔波的辛勞頃刻盡消。

    他也笑了起來:“我回來了,阿雪!薄鞍⒅!”燕城雪回過神來,快步?jīng)_到了他面前,她握著他的手,仍是不可置信恍若夢中,驀然回神,她又是后怕又是責(zé)怪,“這樣大的雪,路都被封住了。

    你怎么敢冒雪回來?”“你的生辰,我豈能辜負(fù)?”北堂知遠(yuǎn)待她,總是溫靜柔和。

    “外頭又是風(fēng)又是雪的,我們進(jìn)屋說話!睋从褮w來,賀蘭梵也高興,幫忙拎起北堂知遠(yuǎn)的包袱吆喝著兩人進(jìn)屋。

    ……外面風(fēng)狂雪驟,里間卻是暖和溫馨。

    賀蘭梵從家里帶來的青梅酒經(jīng)熱湯一燙,滿室生香。

    “小梵似乎是早知你會回來一樣,特意叫人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你在外多日,多吃些!毖喑茄┎煌5亟o北堂知遠(yuǎn)布菜。

    北堂知遠(yuǎn)來者不拒,只要是她夾的通通吃掉。

    “雪兒,你別把北堂撐壞了。”賀蘭梵笑著給他們添酒。

    “賀蘭,最近妖盟有所行動。

    你身為賀蘭家的少主,也該收收心了!薄敖裉焓茄﹥旱纳剑碧,咱別提那些不開心的!薄白魶Q的書信上也有提及。

    想來當(dāng)年,失月之戰(zhàn)的虧虛都補回來了。

    這些年,三宗都只顧精修道行,竟忘了妖盟勢大,必有復(fù)仇之舉!毖喑茄┓畔驴,微蹙眉心。

    “喂喂喂,你們兩大少宗,合起伙來欺負(fù)我這一個少主是吧?明知道我最煩這些,在家聽老頭子嘮叨,到了這里還躲不過!辟R蘭梵鼓著腮幫子,用筷子猛戳盤子里的燒雞。

    “此次前往外界凡塵,我遇到了一個人,號稱法自術(shù)起,機(jī)由心生!薄把宋渍鎺熢坪樱瞎胖苜葞熤,精通偃術(shù),機(jī)關(guān)無雙!彼莆唇(jīng)思考,這些話很自然地從燕城雪口中說出。

    賀蘭梵驚訝地張大了嘴:“雪兒,你整天在子竹雅軒,怎么會知道這些的?”為什么會知道?她也說不清楚,只是腦子里有這樣一個人,提及便脫口而出了。

    燕城雪也在迷惑自己為何會知曉,突覺肩胛上墨色花印一陣灼痛,她眉頭一皺,撫上了左肩。

    “阿雪,怎么了?”北堂知遠(yuǎn)見她有異,連忙起了身。

    “今天起晚了,沒有梳妝,許是頭發(fā)纏上了脖頸。”燕城雪不愿他擔(dān)心,笑著答道。

    “那么,我為你準(zhǔn)備的生辰禮物正好!北碧弥h(yuǎn)從懷里取出一方長錦盒,打開來,里面是一支薔薇玉簪,簪頭薔薇花瓣重疊繁復(fù),做工精致細(xì)巧。

    他繞到她身后,攏起她披散的長發(fā),微涼的指尖不經(jīng)意觸到她的后頸,她微一縮,回頭看他。

    四目相對,兩人俱是心神一動,皆不自然地移開目光。

    北堂知遠(yuǎn)卻又忍不住回過頭,悄悄看著她,她蒼白的面容因為微赧而染上一絲紅暈,更是紅顏惹人憐。

    經(jīng)年相守,他們都已經(jīng)長大,不再是舊時竹馬之交。

    或許,他想要的,更多。

    收住心神,輕輕攏起她的發(fā)。

    青絲柔軟,握在手里似蠶絲一束。

    他取出玉簪,手腕一挽替她綰住一頭青絲。

    “很合適。”他扶住她的肩細(xì)細(xì)端詳,目光帶了幾分情動,“也很美!薄翱瓤!”賀蘭梵手握成拳放在唇邊咳了咳,打趣道,“北堂挽發(fā)髻的手法居然這么熟練,想來是紅顏不少!替多少美人梳過頭啊?”“閑時練過多次,好在關(guān)鍵時候沒丟人!北碧弥h(yuǎn)端起酒杯,掩飾地喝了一口酒。

    “我說啊。”賀蘭梵收起打趣的笑,正色道,“贈簪綰發(fā),可是夫妻之禮。

    北堂,你該不會是有以雪兒為妻之意吧?”“胡、胡說什么?我只是恰巧,得了塊細(xì)長的漢白玉原石,做不了別的,只能做支發(fā)簪。

    你我又都不喜歡簪冠,不然我也可以做成木蘭長簪送給你……”冷酷淡漠的北堂少宗何時如此著急申辯過?而且,狡辯得這樣漏洞百出,若真是湊巧,何必私底下練習(xí)綰發(fā)呢?賀蘭梵搖晃著酒杯:“作為朋友,我可得提醒你們一句。

    你們兩個都是少宗,身上的擔(dān)子不輕呀1倒酒的手一頓,些許清酒灑落在桌上。

    燕城雪不動聲色地抬手拭去。

    “當(dāng)然了!辟R蘭梵忽然揶揄擠眉,“你們兩個,一個年輕俊朗,一個花容傾城,天天相處在一處,把我當(dāng)成透明的,自然會兩情——唔1燕城雪收回往他嘴里塞菜的筷子,淡淡一笑:“小梵,吃菜!辟R蘭梵挑了挑眉,嚼著嘴里的菜不說話了。

    北堂知遠(yuǎn)不安地看了她一眼:“阿雪,我……”“我有些醉了,先回房休息一會兒。”燕城雪起身,不再看他,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阿雪……”北堂知遠(yuǎn)跟著站了起來,卻沒有追上去的勇氣。

    ……大雪已停,天色驟然亮了許多。

    燕城雪坐在房中鏡前,取下薔薇玉簪,撫摩著簪頭的薔薇花,驚覺竟與自己肩頭的墨色花印無二。

    他待她的心思,竟細(xì)膩至此。

    “君若為我綰青絲,我必為君……為君……我又能為你做什么呢?我們都是少宗,我什么也不能為你做!睂⒂耵⒎旁阽R旁,另取了簪子將發(fā)綰上,燕城雪望向窗外白雪茫茫無際無涯,只覺自己此刻的心境,亦復(fù)如是。
正文 第十章天下相聚終有散
    三人成伴,子竹雅軒的冬并不難熬,很快就到了春天,冰消雪融,萬物復(fù)蘇,花木爭相爆春,修習(xí)木靈的燕城雪也勤奮起來。

    但不知是不是一季未練習(xí)的緣故,修煉之上她似乎是到了瓶頸,總不見進(jìn)步。

    挽指凝光,指尖生花。

    綠色的靈光一圈圈散開,術(shù)法催就的薔薇緩緩綻放。

    忽而,花朵一歪,落在地上,迅速消失不見。

    又失敗了。

    燕城雪抱膝坐在一方石頭上,定定地看著地面——木靈術(shù)士最大的缺陷便是受四季草木變化的影響,無木不成術(shù),若不能憑借靈力催生樹木,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木靈術(shù)士。

    難道,她的能力,僅止于此嗎?“雪兒,怎么一個人在這里發(fā)呆?知遠(yuǎn)和小梵呢?”燕城雪抬頭見是北堂安,連忙站起身:“世叔,您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今天收到了燕都的來信,你父親信中提及,對你頗為記掛……”“父親來信了?他還說了什么?”“他說,你來這里四年,眼見他已老去而你正值韶華,希望你能回去幫襯著管管劍宗的事務(wù)!薄盎匮喽?”燕城雪喜色盡消,半垂了眼眸不說話了。

    北堂安將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安慰道:“當(dāng)然了,雪兒什么時候想來看看世叔,世叔還是很歡迎的。

    你和知遠(yuǎn)背負(fù)著兩宗的未來,世叔還指望你們將來各自成了家,有了子女后再來個秦晉之交呢!薄笆朗宓囊馑际恰薄叭谧源媸酪詠恚瑥奈从猩僮诨榕涞南壤。

    也正因如此,當(dāng)年我才放心讓你入住子竹雅軒。

    可世叔到底是老了,忘了年輕人的心是會因為陪伴而柔軟的。

    雪兒,你是個招人喜歡的好孩子,但世叔我不得不為清宗的將來考慮一二。

    我三宗存世的目的,是為了獵妖降靈,我們沒有工夫浪費在風(fēng)花雪月的兒女情長上。

    你和知遠(yuǎn),只能有兄妹之誼!薄笆朗咫m身處本家,卻對雅軒之事洞若觀火,雪兒嘆服。

    世叔放心,雪兒不敢忘記自己的身份,更不會忤逆三宗宗旨,背德忘恩!薄把﹥骸边h(yuǎn)遠(yuǎn)一聲呼喚,賀蘭梵歡跳著跑了過來,“北堂世伯來了埃哎呀,這下可熱鬧了1北堂知遠(yuǎn)隨后而至,他徑直走到燕城雪身邊,關(guān)切地看她:“怎么了?”他居然只看她一人,她的些微變化他都著眼于心……但愿現(xiàn)在讓他們分開,還不算晚。

    北堂安暗自嘆了口氣,感嘆身為人父,他直到今日才知自己的兒子并非冷酷無情,恰恰相反,他或許是這世上最為長情專一的人。

    “家父來信,稱燕都有變,讓我速歸!薄盎匮喽?那、那雪兒你什么時候回來啊?”賀蘭梵一把抓住她的手,“可別走太久,我、我和北堂會想你的!薄拔倚昭喑,燕都才是我的家,我還能回哪里去呢?”燕城雪拂開他的手,“我去收拾東西。”“雪兒,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不回來了嗎?雪兒1賀蘭梵追了過去。

    北堂知遠(yuǎn)沒有跟過去,他直直地望向自己的父親:“你跟阿雪說了什么?”“還不都是你?當(dāng)初為父是怎么叮囑你的?不要讓她離開雅軒,不要讓她輕易出去。

    你呢?帶著她降靈獵妖,四處招搖。

    知遠(yuǎn),你這樣會害死她的你知道嗎?”“阿雪初來之時,對靈術(shù)獵妖一無所知。

    除此之外,她處處小心謹(jǐn)慎,害怕給任何人帶來麻煩——你相信,這樣的性格,會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少宗該有的嗎?”北堂知遠(yuǎn)憤然道,“燕都不把她當(dāng)少宗,甚至不把她當(dāng)獵妖師對待。

    阿雪回去,只會埋沒了她的天賦!薄皠e忘了,雪兒可是參加過失月之戰(zhàn)的,她怎會不懂獵妖?定是戰(zhàn)場上受了傷,忘記了一些事情!薄斑@話,爹你信嗎?”北堂知遠(yuǎn)冷冷一瞥,轉(zhuǎn)身就走。

    ……房間里明明點了暖爐,可坐著還是覺得冷。

    在這里,有小梵細(xì)致周到,有阿知溫柔體貼,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朋友的關(guān)懷和溫暖。

    在家里,父親嚴(yán)厲,庶母刁鉆,只有月兒待她親厚。

    她掛心家里,卻還是希望能留在這里,和阿知、小梵一起,切磋武藝修習(xí)術(shù)法。

    若回燕都,父親只會苛求她練好劍術(shù),卻不許她沾染靈術(shù)。

    長此以往,她如何能成為獨當(dāng)一面的獵妖師,又如何統(tǒng)管劍宗?可是,北堂世叔疑心她和阿知……再留在這里,豈非招人話柄?“阿雪!毖喑茄┗剡^神,見北堂知遠(yuǎn)抱胸站在門口,她收起心緒,笑道:“才趕走小梵,你又來了。

    不過正好!彼∠峦笊系那ЫY(jié)遞還給他:“此物承載著你的靈力,今后相隔千里萬里,長久分離怕是不好,今日奉還!狈郯咨氖宙湭q帶她的溫度,可她說出的話卻叫人生氣。

    北堂知遠(yuǎn)閃身進(jìn)屋,一把捏住她的肩:“你什么意思?”“心若雙絲網(wǎng),中有千千結(jié)。

    千結(jié),給未來的少宗夫人或許更恰當(dāng)。

    如今妖盟勢大,來日你我并肩作戰(zhàn),也不算辜負(fù)你四年的傾囊相授!毖喑茄┑鸬。

    她越是如此想和他撇清關(guān)系,北堂知遠(yuǎn)就越是生氣。

    他不死心地看著她的眼睛,不甘心地問:“對你來說,你我這四年,僅止于此?”“嗯,僅止于此!薄昂,很好!北碧弥h(yuǎn)松開她,恨恨地笑,“四年的真心,算我錯付1一把拉開門,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自從認(rèn)識了她,阿知便總是容易沖動,再不復(fù)當(dāng)初冷靜睿智。

    如今分開,也好。

    燕城雪看他氣沖沖地往外沖,心中升騰起漫無邊際的苦澀。

    她悵然若失地坐在榻邊,許久才牽起唇邊一絲笑:“也好!薄喽寂蓙碛拥娜耸堑诙熘形绲降,幾十騎人馬,抬了頂精致的軟轎停在了子竹雅軒門口。

    來迎之人為首的是一個有青黛左眉的年輕人,是戒之門門主青眉。

    “怎么是你?”燕城雪尋遍眾人不見佐決,心里隱隱不安。

    “誰來不是一樣?還是少宗大人尊貴,只要某一個人伺候?”青眉也不行禮,不陰不陽地說道。

    “哼,要我家部下敢這樣跟我說話,早叫人拔去舌根了。

    燕城家真是好教養(yǎng),調(diào)教出這樣的奴才1賀蘭梵狠狠瞪向他。

    青眉渾然不予理會,看向燕城雪:“少宗大人,請吧1“那,小梵,后會有期了!薄氨碧眠沒來,要不要等一等?”“不用了!薄坝惺履憔团扇藖韨信,不管是什么事,也不管是什么人,我賀蘭梵絕對挺你1“嗯,我知道的!蹦克鸵恍腥俗哌h(yuǎn),賀蘭梵不由嘀咕:“這里離燕都有幾千里遠(yuǎn)呢,不用馬車用軟轎,這青眉腦袋是被驢撞了——!”猛一回頭差點撞上北堂知遠(yuǎn),賀蘭梵嚇得大叫:“北堂你干什么呢?嚇?biāo)廊耸且獌斆模北碧弥h(yuǎn)不語,見那頂軟轎不見了才轉(zhuǎn)身向內(nèi)走去。

    明明心里很舍不得,卻偏礙著面子不肯出來相送,方才肯定是躲在什么地方看了半天吧?真是口是心非,可愛的緊!賀蘭梵搖搖頭,又沒心沒肺地笑著上前攬住他的肩:“唉,雪兒走了,這里就我們兩個沒人要的大男人了。

    走,上次的青梅酒還有剩,兄弟我陪你一醉解千愁,雪兒雨兒全忘掉!”
正文 第十一章幻蝶指引林深處
    艷陽晴空,氣候涼爽宜人,煮梅烹酒,子竹雅軒一室盈香。

    “你們兩個好雅興啊,這么美的青梅酒居然藏著喝!北碧冒簿]巾儒衫,踱步走了進(jìn)來,“雪兒呢?我可是特意趕過來送送她的!薄把﹥鹤吡硕伎彀雮時辰了!辟R蘭梵說著,用眼神示意北堂安看對面喝悶酒的北堂知遠(yuǎn)。

    “竟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半個時辰,可不像燕都的作風(fēng)!北堂安沉吟。

    “叮!”雅軒四周散出一圈金光。

    “有敵入侵!”賀蘭梵驚呼。

    敵人?正好,心里不痛快,找死的送上門,他也就不客氣了。

    北堂知遠(yuǎn)霍然起身,幻出畫戟,目光冰寒躍出門去。

    “等等我!”賀蘭梵也追了出去。

    九曲浮橋盡頭,竹海狂風(fēng)大作。

    一聲虎嘯驚云霄,看護(hù)竹海的虎妖竟被人大力扔了出來。

    不多時,一個褐袍短衣的青年武士從竹海中走了出來,幾個踉蹌倒在了地上,身下泥土洇開一大片血跡。

    北堂知遠(yuǎn)沖出來,手中牙刃畫戟水光涌動。

    他一步步逼近那人。

    “等等!”賀蘭梵緊追著將他攔下,“他是佐決!佐決?那個只聽阿雪調(diào)遣的戒士?北堂知遠(yuǎn)側(cè)目:“你確定?”那人強大的氣場當(dāng)年把他壓得大氣都不敢出,他怎么會忘?賀蘭梵如今回想起來還是心有余悸:“當(dāng)年是他送雪兒來的,我不會認(rèn)錯!笔栈禺嬯碧弥h(yuǎn)細(xì)細(xì)打量著地上那人。

    堅毅分明的輪廓,清晰張狂的五官,失血過多的蒼白面容仍有幾分冷酷殺伐,像是一把沉淀了年歲的古刀,有鐵的味道。

    “喂,醒醒!”賀蘭梵將他扶起,右手抬起灌注靈力。

    “少宗……”佐決悠然轉(zhuǎn)醒,“少宗、少宗呢?”“半個時辰前,被你們那個綠色眉毛的門主接走了。≠R蘭梵不解地看著他。

    “快,快!”佐決忽狠狠抓住他的胳膊,“我們……遇襲……青眉……重傷……妖盟……快!“你說什么?”賀蘭梵變了臉色,“接走雪兒的,是妖盟?!”北堂知遠(yuǎn)瞬間面如金紙,轉(zhuǎn)身就往外跑,步伐急得劃亂了空氣。

    “怎么了?”北堂安不急不慢走下浮橋。

    “請世伯照顧好佐決,另派人去尋青眉等受傷的戒士!辟R蘭梵驚然起身,一圈玉牒急速旋轉(zhuǎn)繞于周身,“雪兒出事了!”目送他疾行于風(fēng)中,北堂安眉眼憂色漸沉:“來得,這么快么?”……密林狹道,透不進(jìn)一絲亮光,青眉率一干人行在途中,沒有腳步聲倒罷,竟連軟轎顛簸搖曳之聲也無。

    燕城雪坐在轎子里,如身處云霧之中,周身虛浮,人漸昏沉。

    “刷!”軟轎被從里攔腰斬斷。

    一個漂亮的旋身,燕城雪跪蹲在地,反握的黃泉殺清亮冷冽。

    緩緩起身,她抬劍指向青眉:“你是誰?”“燕都劍宗,雪少宗名不虛傳!睙熿F驟起,消散時現(xiàn)出一名身段妖嬈、面容姣好的紅衣女子。

    而那些所謂的戒士,竟全成了一個個獸形未褪的妖物。

    捏指一劃,半截軟轎變作一朵被截去一半花瓣的火色曼珠沙華,紅衣女子拈在指間,看那齊整的切口:“嘖嘖,好快的劍!”“還可以更快!”燕城雪一揮袖,十枚槲木箭分射少女十大命門。

    被槲木箭射中,妖嬈的少女身形化開,幻作漫天沙華。

    笑聲如鈴,一只手探上燕城雪的肩頭。

    反手回劍,劍光一劃破出血色。

    少女退出十來步,站定后抬手,細(xì)細(xì)舔去腕上流出的血:“我叫舞蘿,只在妖盟四巫中排得最末的巫羅!闭f罷,她嫣然一笑,嬌中帶媚:“你傷了我,有資格知道我的名字!薄澳恪毖矍叭擞盎怀砂,化百成千,漸漸模糊,燕城雪以劍拄地跪在地上,終一頭栽倒,人事不省。

    “不過,傷我,是要付出代價的。

    巫羅的妖毒,可不是小孩子的過家家哦!纖指撫過傷口,皓腕完好無缺,舞蘿妖眸波光流轉(zhuǎn)。

    “巫羅大人,這個燕城雪該怎么處置?”一旁的小妖請示。

    “燕城雪……呵,你看,她生得多美!淺發(fā)淡眸,很對那個人的口味呢!舞蘿抬手用指輕掩紅唇,咯咯笑著。

    “可是,她可是劍宗的少宗啊,身份不同一般獵妖師……”“哼,三宗自詡神裔,我偏要讓他們烙上妖的印記!”一陣微風(fēng)拂面,舞蘿狠戾的眉眼立時軟了下去。

    她半跪在地,扶膝軟語:“舞蘿恭迎祭司大人。”一頂紅紗飛舞的香轎停在了不遠(yuǎn)處,一左一右正是侍奉祭司的孿生兄弟花未和花見。

    “今日好悠閑啊,巫羅大人!”慵懶的聲音自轎后傳出。

    “舞蘿不敢。

    不過覓得佳人,想獻(xiàn)給祭司大人。”“哦?”強勁霸道的勁風(fēng)從轎中飛出,將燕城雪卷入轎中。

    紅紗飄搖起一角,隱見轎中人俊美白皙的下頜,如玉一般瑩潤無暇。

    昏迷的女子橫臥膝頭,膚光勝雪,栗發(fā)柔軟,眉長如柳,睫羽若蝶,當(dāng)真是人族中少見的絕世美人。

    “果真極品!卑尊脦缀跬该鞯闹咐p繞著栗色的長發(fā),修得尖尖的指甲在她臉上劃出一道淺淺的劃痕。

    十指靈活,探入她的衣領(lǐng),輾轉(zhuǎn)撫上肩頭那朵墨色的花櫻玉茗緋茶,肩羽落花。

    動作停下,因激動而微顫的手撫上她的臉,慵懶的聲音變得溫柔:“終于找到你了,我的,小花妖!薄纳畹拿芰郑唛_外便是一片混沌,模糊難辨。

    哪兒?在哪兒?她在哪兒?北堂知遠(yuǎn)死死握住千結(jié),粉白的鏈墜硌得掌心肌理發(fā)白,他恨得一拳砸在旁邊的樹干上,任葉簌簌落了滿頭滿身。

    可惡!為什么之前一時意氣收下了千結(jié)?她還,他可以再送!若有賀蘭一半厚顏,也不致如今尋不到阿雪,徹底失了她的蹤跡。

    “啾啾!”一只云雀飛到他眼前,來回?fù)淅,往一條小徑上飛去,又停下來回頭瞅他,似是要引起他的注意。

    這是……一只雀妖?它在帶路?北堂知遠(yuǎn)抬步就要跟隨它一起去。

    “等等!”賀蘭梵氣喘吁吁地追過來,抓住他的胳膊,“北堂,你別亂闖,當(dāng)心中了妖盟的詭計!薄翱v是尸海鬼途,我也要去!”北堂知遠(yuǎn)一把甩開他,追上了云雀消失的小路。

    “北堂!”一到雪兒的事,他便沖動魯莽,渾不似錦川那個可獨當(dāng)一面的清少宗。

    不過,那只云雀似乎就是給雪兒送過漿果的那只,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吧?賀蘭梵嘆了口氣,想著同去同歸,追了上去。

    追到一處分叉口,云雀停下化成了小小的女童羽遙。

    “阿雪呢?”北堂知遠(yuǎn)四處張望,“你怎么不走了?”羽遙垂著腦袋,不安地對著手指,小小聲地說:“羽遙在這里把恩人跟丟了,不知道她被帶到哪條路上去了……”“你!”北堂知遠(yuǎn)又氣又急揚起了拳頭。

    “哎哎哎,跟小屁孩兒置什么氣啊?”賀蘭梵忙握住他的拳頭,笑嘻嘻地勸道,“我來我來,北堂你在那邊的石頭上坐著,休息一會兒哈!”“喂,人族,你才十幾歲啊?敢叫我小屁孩?!”羽遙氣鼓鼓地踮著腳。

    “小屁孩別鬧!”賀蘭梵拎起她,搖晃著,“吶,哥哥跟你玩一個‘我問你答’的游戲,好不好?”“哼!”“事關(guān)你恩人的生死哦!”扭過去的小臉一點點扭回來,羽遙不服氣地擰著鼻子:“你問,叔叔!“你!”賀蘭梵被她戧地一噎,又記掛著大人的風(fēng)度,只得咽下這口氣,笑瞇瞇地問,“你知道是誰帶走了你的恩人嗎?”“是巫羅姐姐。 薄拔琢_?那,她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巫羅姐姐很漂亮,會變出很多花兒來。

    可是一會兒開心一會兒生氣的,我、我有些怕她。”“喜怒無常?”賀蘭梵思忖著,“小屁孩,你覺得那個巫羅,是怎么處置你恩重如山的大恩人呢?”“我怎么知道?叔叔!羽遙眨了眨眼,“不過,我聽說祭司大人很喜歡頭發(fā)眼睛顏色淺的姑娘,恩人好像……”“他敢!北堂知遠(yuǎn)從旁邊的石頭上一躍而起。

    “不敢不敢,他不敢!”賀蘭梵忙放下羽遙,沖上前去安慰地扶住他的肩,他回頭看下羽遙,“小屁孩,你回答得很正確,先回去吧。

    下次哥哥給你帶糖吃!“救不出恩人,我再跟你這個人族算賬,叔叔!”羽遙抖抖身子,變回云雀飛走。

    “賀蘭,是兄弟你就別攔我!”北堂知遠(yuǎn)祭出牙刃畫戟。

    “好,我不攔!辟R蘭梵展開雙臂后退,“去吧,你一個人去,去闖妖盟,去自投羅網(wǎng)。

    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樣狠心,叫北堂世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叫雪兒知道后自責(zé)后悔一輩子!“我……”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氣力,北堂知遠(yuǎn)無力地癱坐在石頭上。

    “別一聽說雪兒出事就自亂陣腳。

    這四年我們和雪兒朝夕相處,她的能耐我們都清楚。

    那個巫羅,不一定是雪兒的對手!辟R蘭梵在他身邊坐下,“這件事不是我們能解決的,我看,還是得告知三宗,特別是劍宗……”正說著,靈光點點,一只帶有綠色靈光的幻蝶緩緩飛了過來,停在了兩人身前。

    “幻蝶術(shù)?”北堂知遠(yuǎn)遽然起身,再不聽勸,沿著幻蝶飛來的小徑追去。

    賀蘭梵心中也是暗自一喜,緊隨其后。

    兩人一路疾行,到了路的盡頭,穿過一片幽然深林,眼前豁然出現(xiàn)一大片火紅的緋茶花田。

    那么一片寸草不生的空地,獨獨兀自開了那么一大片花田。

    紅茶似火,開在這本不該開的季節(jié),緋然如血。

    燕城雪就躺在這一片花田的中央,雙目緊閉,擱在胸前的左手靈光微弱,殘有幻蝶術(shù)的咒訣。

    黃泉殺斜插在她身邊,柄端長長的流蘇隨風(fēng)舞動。

    一眼望去,有死亡的凄美。

    “阿雪!”北堂知遠(yuǎn)沖入花田,震得紅色的茶花瓣驚然飛舞。

    他一把抱起她,卻見她指尖最后一點靈光消散殆盡,手也無力地垂落下來。

    “阿雪!”他貼著她的臉,發(fā)覺向來身體溫暖的她臉頰冰涼如鐵,沒有一絲生氣。

    握住她失卻溫度的手,將千結(jié)重新戴在她腕間,就勢將水靈輸入她體內(nèi)。

    北堂知遠(yuǎn)聲音里帶了絕望:“睜開眼阿雪,求你看看我,阿雪!”“你這樣耗盡靈力也沒有用。”賀蘭梵心急如焚,不斷徘徊思索著辦法,忽然,他腳步一頓,目光堅毅地看著他,“北堂,你若信得過我的醫(yī)術(shù),就先帶雪兒回去。

    我保證,還你一個安然無恙的雪兒!北堂知遠(yuǎn)抬頭,定定地看著他,良久才點頭:“我信你!
正文 第十二章負(fù)君情深負(fù)恩重
    錦川北堂家假山流水,除卻隨處可見的防妖陣法靈器,和凡世間那些儒商之家并無差別。

    燕城雪被安置在抱廈暖閣里,賀蘭梵指捏金光掐住她的脈門,半天才道:“不好,只怕是要請我妹妹來一趟。”“到底怎樣?”北堂知遠(yuǎn)急得不住地踱步。

    “雪兒沒有受傷,但中了很厲害的妖毒。

    你是知道的,治病療傷我在行,可解毒施咒我就不如小夢了!辟R蘭梵聳了聳肩。

    “主子!”門被推開,佐決沖了進(jìn)來,一把拉開賀蘭梵跪坐在榻邊,握住燕城雪的手,臉上堆滿自責(zé),“都是屬下無能,主子……”北堂知遠(yuǎn)看他緊握她的手,一張臉?biāo)查g垮了。

    賀蘭梵咳了兩聲:“那個,青眉是急著回去給燕城世伯報信,我不好阻止。

    可是佐決,你身上還有傷呢,快點去休息。

    弄裂了傷口,又要浪費我的藥……”話還沒說完,佐決從懷里摸出沓銀票,數(shù)也不數(shù),一股腦兒全拍在了賀蘭梵懷里。

    賀蘭梵頓時覺得自己作為醫(yī)士的品格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姓佐的,本少屈尊降貴給你包扎,你倒跟本少甩起銀子來。

    比錢多,你比得過我……”佐決猛一抬頭,刀似的眼神投射過去。

    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這一記眼風(fēng)仍叫賀蘭梵心里一杵。

    他緘了口,低聲嘟囔:“大人不記小人過,本少不跟你一般見識!”“出去。”佐決替燕城雪掖緊被角。

    “派人去蘭澤接夢少主!北碧弥h(yuǎn)眼不見為凈,轉(zhuǎn)身出門吩咐道。

    ……賀蘭夢人如其名,是一個夢一樣的女子,更是三宗年輕一輩中惟一修習(xí)言靈咒術(shù)的咒師,更是不可多得的解毒高手。

    她來錦川清宗,未出三日,便將燕城雪身上的妖毒盡數(shù)除去。

    艷陽當(dāng)空,窗外鳥雀聲聲啁啾,輕靈婉轉(zhuǎn)。

    燕城雪醒來時,身邊空無一人。

    她坐起,雖覺身處之地陌生,不過平和安靜,沒有任何危險的氣息。

    她起身穿好衣服,推門走了出去。

    庭中,海棠花盛,一樹繁華。

    花樹之下有一輛輪椅,上面端坐著個清靈藍(lán)衫的俏麗少女,一頭烏瀑青絲長至腰際,無簪無髻,只一串藍(lán)色的東海明珠額墜飾在發(fā)上。

    她面前擺著一方茶海,玉色的茶盞中浮著碧葉三片,雪色白花一朵,甚是養(yǎng)眼。

    她雙目輕閉細(xì)嗅茶香,纖長的睫羽在眼瞼下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陰影,襯得她蒼白的容顏愈發(fā)精致細(xì)膩。

    “呯!”一聲響,輪椅驀然被人絆住,她驚得睜開了眼,只見是一個氣勢凌厲的俊逸男子步伐匆匆撞到了她。

    輪椅一歪,身子一空,一條有力的臂膀攬上她的腰,身子隨著那人的旋身一個旋轉(zhuǎn),又落回到了輪椅上,那人右手上的一碗湯藥竟還一滴未灑。

    “你怎么起來了?”看到站在門口的燕城雪,男子立時拋下那女孩兒快步走向門口,“正好,把藥喝了!毖喑茄┛戳怂谎,向輪椅走去:“你就是小梵的妹妹,賀蘭夢?”藍(lán)衫少女輕輕點頭,面上帶了溫婉的笑。

    她抬起纖細(xì)的手,搭上燕城雪的脈門。

    不同于燕城雪體質(zhì)溫?zé),她手指冰涼,觸之如冰。

    片刻后,賀蘭夢收回手,很是欣慰地點點頭。

    “我和你哥哥是朋友,也讓我叫你一聲小夢吧?你可以叫我雪兒!辟R蘭夢點頭。

    “方才佐決失禮。

    我替他給你賠個不是!陛p輕搖了搖頭,賀蘭夢從懷里取出個小瓷瓶,遙遙遞向佐決。

    “給我的?”佐決走下來接過,發(fā)覺是一瓶上好的傷藥。

    賀蘭夢拿過他的手,挽起他的衣袖,露出他腕上染血的繃帶,抬頭看著他,細(xì)長的淡眉微微蹙起。

    “你受傷了?”燕城雪抓住他的手上下打量,“還傷哪兒了?真是的,受傷了還到處亂跑,小梵也不管管……”“這可怨不到我!賀蘭梵和北堂知遠(yuǎn)并肩走了進(jìn)來,賀蘭梵將臂上搭著的一條薄毯蓋在賀蘭夢膝上,沒好氣地說,“你昏迷這幾天,某人跟條狗似的,日夜守著不算,還不許旁人近身,真是!”佐決渾然似沒聽見,探手試了試碗壁:“我去熱藥!薄白魶Q……”燕城雪要追上去,被北堂知遠(yuǎn)伸手?jǐn)r!斑@里風(fēng)大,妹妹,哥哥送你回房間吧!”賀蘭梵推起賀蘭夢的輪椅向外走去。

    “才好,別亂跑!北碧弥h(yuǎn)引她在旁邊石椅上坐下。

    “阿知,你還在忌憚他傷了我的事,對不對?”“養(yǎng)虎終為患。”“阿知!”“你不愛聽,我不說了!北碧弥h(yuǎn)擰著脖子不說話了。

    燕城雪“噗嗤”笑出了聲:“怎么還學(xué)會生氣了?好了,我知道你是為我擔(dān)心,可佐決是燕都里我惟一信得過的人。

    我相信其中一定有什么誤會。

    等挑個時候,我向他問明白,絕對不叫你擔(dān)心,好嗎?”提起燕都,北堂知遠(yuǎn)又想起一件事來:“燕城世伯聽說你中伏受傷,已經(jīng)帶人趕往這里了。”“父親要來?”“三五日工夫,就能到了!北碧弥h(yuǎn)起身向外走去,“佐決的事,你自己把握。

    但在所謂的真相查明之前,我依舊不信他。”“阿知,掌一宗事有多難,你知道。

    我得有一個人,陪我走下去啊!北堂知遠(yuǎn)離去的步子一頓,半天才道:“你的顧忌我明白,可我的心思你又了然幾分?阿雪,我不知道我能陪你走多久,但在走不動那一天到來為止,我想一直陪你走下去。”他的心思,她多少是知道的,可如此直白地說出來,全不似他的性格,竟叫她手足無措,待回過神來時,院子里哪還有北堂知遠(yuǎn)的身影,只有佐決站在門口不知看了多久。

    見她回神,佐決走上前將藥放在她面前,什么也不問:“喝藥!薄喽紕ψ,貴為三宗之首,宗主燕城驍更是不茍言笑,為人處世雷霆手段。

    一路揚塵,馬蹄杳杳,踏起的煙塵遮天蔽日。

    浩浩蕩蕩一班人馬直向錦川,停在了北堂家門口。

    為首的烏駿馬上下來個英武男人,面白英挺,五官細(xì)致精巧,偏蓄著絡(luò)腮胡須,顯得威武不可侵犯。

    大抵是常年眉眼嚴(yán)厲不輕易言笑,縱然年將四十,燕城驍?shù)哪樕弦矝]有一絲皺紋。

    “燕城老哥!北堂安迎上去握住他的手,“多少年不見吶!”“安老弟身子骨可還硬朗?年輕時留下的傷口陰雨天還疼嗎?”當(dāng)年并肩作戰(zhàn),兄弟情義不假,燕城驍緊繃的臉上緩和了幾分。

    “小侄見過燕城世伯!北碧弥h(yuǎn)和賀蘭梵齊齊揖手行禮。

    賀蘭夢沒有說話,只微笑著頷首,算是見了禮。

    “三位賢侄年少有成,將來的三宗就是你們的天下了!泵鎸π≥,燕城驍也還算是和藹。

    “父親!毖喑茄┟佳郯氪棺呱锨皝怼

    見到闊別四年的女兒,燕城驍并不見歡喜。

    英挺的五官漸漸硬冷下來,燕城驍右手一揚,馬鞭“刷”地一聲抽在燕城雪肩上,立時衣破血流。

    “雪兒!”賀蘭梵步子向前,卻被北堂安攔下。

    看著滿臉擔(dān)心的北堂知遠(yuǎn)和賀蘭梵,北堂安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們不要出手。

    “我燕都劍宗上下訓(xùn)練有素,妖孽幻化成青眉模樣,對你不恭不敬,你就該看出不妥,怎還會輕易上當(dāng)受騙?”燕城驍厲聲呵責(zé),“我燕城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燕城雪咬住下唇,不敢辯駁,甚至連傷口也不敢捂一下,她輕呼一口氣,順服道:“父親教訓(xùn)的是,是女兒無能!薄白谥,少宗大人在燕都之時受到的是什么待遇您心知肚明。

    燒火丫頭都可以欺負(fù)的人突然受到您的心腹青眉恭敬有禮,那才叫奇怪吧?”佐決可不管那么多,挺身護(hù)在燕城雪身前,語氣更是少有的激動。

    一直低頭思索著什么的賀蘭夢也不由抬頭,多看了他兩眼。

    “青眉不是你,不敢也不會以下犯上!”燕城驍冷眼看向佐決,忽而一抬手,白色的靈光從他周身旋轉(zhuǎn)而起,憑空風(fēng)疾。

    右手一轉(zhuǎn),一道風(fēng)刃從燕城驍手中飛出,直直擊向佐決。

    受此沖擊,佐決一口血噴出,連連卻步。

    賀蘭夢驀然心驚,抬起了手。

    可不等她出手,燕城雪已一個轉(zhuǎn)身扶住了他。

    “佐決無力護(hù)主,已不配為戒之門戒士。

    雪兒,你要護(hù)短嗎?”燕城驍聲音低沉,不容人抗拒。

    “青眉是戒之門門主,佐決有罪,青眉便該罪加一等!燕城雪將佐決擋在身后,似下定決心一般抬起頭,直直地與燕城驍對視,“父親要的如果是一個女兒,那就盡管處置佐決。

    但父親要的,若只是一個少宗,那就請父親給我方便!背聊,良久的沉默。

    燕城驍忽然放聲大笑:“安老弟,將雪兒交給你照顧,果然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北碧冒膊徽Z,只嘆息著搖了搖頭。

    “佐決,從今日起,你就是戒之門的門主。

    好好輔佐少宗,明白嗎?”燕城驍心情似乎好極了,唇邊竟帶了笑。

    “佐決誓死,效忠少宗一人!”佐決捂著心口,宣誓的決心與挑釁的目光一道,通過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盡數(shù)傳達(dá)給燕城驍。

    燕城驍竟毫不在意,拍了拍北堂安的肩:“走,安老弟,咱兄弟好久沒好好聚過了,今日可要好好喝一杯!”人差不多都走了,燕城雪黯然地垂下眸,無奈苦笑:“他要的,果然只是一個少宗。

    不論是誰,都可以了!薄鞍⒀薄把﹥骸备概侨,情淺至此。

    北堂知遠(yuǎn)和賀蘭梵都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了。

    手上突然一涼,燕城雪低頭,只見賀蘭夢牽住了她的手,看著她,眉眼彎彎,綻出個能溫暖人心的微笑來。
正文 第十三章漫路征途入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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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芙蓉花叢拾美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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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歡喜冤家當(dāng)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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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朦朧忽疑是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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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可曾聽得草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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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有狐自遠(yuǎn)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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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沖冠一怒為藍(lán)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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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識得云中樂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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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黃泉之殺誰人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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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來而復(fù)去終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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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亦正亦邪容九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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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紅塵牽絆盡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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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羅山羅水葬羅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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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計謀攻心論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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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竟是故人舊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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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八章愿以身許換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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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爭教思量赴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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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縱然同路心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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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拾得風(fēng)少殺伐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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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章何以傾城誘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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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三章既負(fù)如來又負(fù)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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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四章死而復(fù)生情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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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五章巫心谷前遇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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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六章身陷囹圄計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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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七章月影翩躚長生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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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八章巫心無心是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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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九章顛覆執(zhí)著錯中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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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雪隱星芒歸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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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一章十里桃花負(fù)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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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二章上元花落雪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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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三章落花時節(jié)知雪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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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雪漫平川葬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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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五章夢里雪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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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六章不如憐取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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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七章天高云闊愿爾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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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八章比翼連枝桃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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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九章記川滌蕩塵世念(回憶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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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章青梅萎去竹馬枯(回憶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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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一章故人情惘誰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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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二章恨斷花雪若無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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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三章黃泉止殺劍門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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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四章雪霰蘭凋知遠(yuǎn)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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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五章風(fēng)止風(fēng)息風(fēng)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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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六章傀儡姬主獵妖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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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七章云散煙消始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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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章棠梨湔雪潑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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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九章葉落風(fēng)起燕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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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章奈何相思兩處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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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一章飲鴆埋骨祭情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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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二章柳暗花明絕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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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三章且聽風(fēng)吟蘭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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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四章緣是情深人不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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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五章遙看燕城花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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