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古谷
大氣層上,
“月老伯,你看這個簡歷是不是要改一下,小周他戀愛估計結(jié)束了,你看,”小童子把面前的筆記本推給身邊的老人,“喏喏。”
畫面里顯示的是一個正在打工的男生,他固定著自己拖地的僵硬姿勢藏在吧臺后已經(jīng)半個小時了。
“用一把直尺比劃一下,嘖,沒錯,他眼睛直視的方向是眼前的那對正在打情罵俏的男女,女孩子嬌俏活潑,男生帥氣逼人,腳穿BJ1與某大牌合作限量款,運氣與實力兼具,只想讓人鼓掌!
“小刀,你要直播解說多久?”小周稍微挪動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身軀,“適可而止。”
“好的好的,話筒還給這位朋友,讓我們最后為他點一首《春天在哪里之在綠油油的草地里》,好運,再見!毙〉鹅`巧地躲過小周掃過來的拖把,拿起水果刀開始做果盤。
周洱是一名餐廳打工的服務(wù)員小哥,他家里條件不好,很早就出來自生自滅,哦不,是自立更生了。
他經(jīng)歷過第一天上班第二天工廠就倒閉,經(jīng)歷過去市場買衣服袋子沒扎好衣服掉了出來,以及剛才才知道的,交到女朋友是因為對方誤將自己的山寨衣服看成正版而鬧出來的烏龍……
他已經(jīng)從一開始的一驚一乍換為現(xiàn)在的處變不驚,他習慣了。
他沮喪著放下拖把,低頭走到吧臺前準備接待。
“服務(wù)員,這邊一杯黑啤。”清晰的女聲響起。
“好的,馬上。”他習慣性的迎合,抬起頭,未料到看見了女友在招手。
他下意識地準備躲閃,誰知身體因為不動太久僵硬了,想象中的左躲右閃只演變成不自然的左右拐,他側(cè)身一不留意踩在了自己放置一旁的拖把上,一滑,向旁邊倒去。
此時小刀同學正在一邊哼著歌一邊專心地切水果,一時間沒有意識到身邊的天雷勾動地火,直到眼球的視野范圍內(nèi)出現(xiàn)了一團快速移動的黑色虛影,他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
為時已晚。
來不及躲避的小刀被小周撞到,手里的刀瞬時騰空,以刀尖朝上的姿勢爽快飛出,在空中輕快地掉轉(zhuǎn)了個方向,刀尖朝下,同樣爽快地刺進了大字摔倒在地的小周的紅心。
完美。十分。
小周只覺得伴著摔倒的痛感產(chǎn)生后,隨之又來了一種劇烈的刺痛,伴隨著意識模糊和瞳孔的發(fā)散,他看見了小刀蒼白的臉,隨即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卻沒有辦法表達出來了。
大氣層上。
“啊啊啊。±项^你又惹事了!你每次都趕著司命星君外出來這里偷看人間,然后一激動就闖禍!”小童子憤怒地雙手叉腰,看著眼前的老頭。
“小周真的太慘了,我好難過,”月老伯從旁邊的紙盒里拿了一張抽紙,擤了擤鼻涕說道,“人間不值得呀,嚶——”
“別哭了,想個解決方法出來!不然上級一查下來,到時候,我們都有大麻煩。”小童子翻了個白眼,邊遞過去一張紙巾邊說道。
“好好好,我看看!痹吕喜綇土诵那,從大褲衩兜里掏出來一個老式板磚機,皺著眉頭開始翻看消息記錄。
過了許久,月老伯端正起身子,眼神一亮,眉頭一舒,有想法了!“小童子,你來看,”他叫醒旁邊打瞌睡的小童子,示意他低下頭湊過來,“記不記得那個——”。兩人開始細細碎碎的討論起什么來。
“嗯,有點道理,那就這么做吧。”
在大氣層之下,周洱正以魂體的形式慢慢往上飄,再度睜開眼時是在一個白色的地方。
他撫著額頭吃力地坐起來,沒想到四周是白茫茫的迷霧,往身下一看,雖然是切實能夠感覺到自己坐在堅實如地面一般的地方,用手揮來揮去,散不開上面的霧,沒有辦法看個真切。
奇怪,他應(yīng)該是死了。
為何又會睜開眼?難道現(xiàn)在的他是靈魂,而他所處于的區(qū)域,是傳說中的天堂?
唉,他自顧自的想著,無意之中看見有區(qū)域隱隱變了顏色,逐漸的形成了一個藍色箭頭狀的符號。
“這是暗示著我需要移動的方向嗎?”周洱站起來,看了看,順著箭頭的方向走去。就這么七拐八拐地走了一會,在他覺得已經(jīng)走了大半天的時候,他看到了一扇門。
門是木制的,不是洋氣的雕花西式大門,而是簡單粗糙的舊木門,上面的淺色漆料掉了點露出褐色的原木,透著一股濃濃的詐騙的味道。
小周心里起了幾分懷疑,但是想著這是唯一的選擇,總得看一看再說。他輕輕地在門上敲了三下,
“進來!币坏罍喓裰袔в袔追稚硢〉穆曇趔@雷般響起,嚇得小周吞了吞口水,定了定心神。
他小心地將門推開,頓住了。
一把藤條椅,一臺最普通不過的飲水機,一幅巨大的“天道酬勤”的牌匾。一個上半身穿著西裝的白發(fā)老頭帶著老花鏡嚴肅的坐在公文桌前,旁邊還候著一個穿校服的小孩子。上半身穿著西裝的老頭下半身穿著的是三亞度假款碎花大褲衩,穿校服的小孩子留著鍋蓋頭,背上還有一對兒童玩玩具時喜歡的假羽毛翅膀。
“你就是周洱是吧?”白發(fā)老頭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鏡,“這里是我的辦公室,你好,我叫月,嗯,司命星君,負責你的投胎!彼麖淖雷拥某閷侠锬贸鲆化B紙,“由于某些方面的問題,導致你的生命過早終結(jié)了,所以這次投胎,我允許你保留記憶,麻煩你走一下這個流程,請放心,我們一定會對你負責的。”
“真的假的?還有這種流程?”他一邊驚訝一邊問旁邊的小童子。
“你相信我們,你現(xiàn)在是以靈魂體的形式存在的,以前的軀體進不去了,所以沒辦法,”小童子煞有介事地說道。
周洱還想再接著問,月老出聲打斷了他。
“看到那邊的飲水機沒有,下面的儲物柜里有一疊杯子,你看到了嗎?拿一個出來,接水,喝掉就可以了!
“你是說這個飲水機里面裝的是我要喝的投胎的水嗎?”
“是的小伙子!
周洱無語的走到飲水機旁,拿出一個普通的塑料杯,思考了一下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大哥,你這飲水機,有兩個龍頭,是接紅色的還是藍色的呀?”
他轉(zhuǎn)身朝月老伯看去,目光瞬間呆滯。
“你為什么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扎了一個小辮!彼粗喜橆a邊嬌俏著晃蕩的麻花辮說道。
“這是一個重要的提示喲。”
“……”“您是說您扎麻花辮的那根藍色的細橡皮筋嗎?”
“是不是很精妙?”
“精妙個頭啊,這種程度已經(jīng)是明示了好嗎?”周洱大吼一聲,只想著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投胎是吧?他迅速地轉(zhuǎn)身接了一杯水,不管不顧地仰頭喝了下去,迅速暈倒在地。
靈魂形體慢慢變淡了。
“年輕人就是有激情!痹吕喜觅澰S的眼光看著眼前倒地的小周。
“你沒看出來他是想逃了嗎?”小童子在旁邊用奇怪的語氣說道,順便瞟了一眼小周的靈魂體。“咦,話說投胎的藥不應(yīng)該見效這么快呀?就這么幾秒,靈魂都淡了!
“是哦,為什么會這么快?”月老伯也意識到了這個情況,他摳了摳腦袋,“啊,我知道了,昨天將龍頭調(diào)換了,忘記換過來了!
“……”“那小周是去?”
“完蛋了是重生。”
投胎是重新從一個胚胎開始進行完整的一世。
重生是從意外死亡的身體上再度進入一個靈魂,是接替者。
“那怎么辦?”
“那,就只能祝小周平安了!
而此時此刻的小周什么都不知道,覺得一切都會朝著陽光明媚的趨向發(fā)展。
在某個架空世界中,
街道上熱熱鬧鬧,到處是炮竹與煙花,人們看著一場盛大的歡迎儀式舉行。
兩匹高頭大馬并駕齊驅(qū),后面的紫楠木雕花的轎子里坐著本朝最不可一世的宰相孟秋。
宰相被流放邊境治理倭寇問題歷時兩年,再度回到了權(quán)利的中心。
“云深,聽說我走的這段時間周洱被他爹逼著娶親了?”
“是。”陪同在一旁的侍衛(wèi)應(yīng)道。
“你可知婚禮是什么時候?”
“今晚,酉時,和宋家大小姐宋云夢,在周家主院。”
“那個潑婦?看來我這次也算是救人于水火中了。準備準備,今晚夜襲周家主院。至于任務(wù)名嘛?”
孟秋略有深意地笑了笑,“就叫搶親吧!
最近皇城里流傳著一件大事。
周丞相家的大公子要迎娶宋家大小姐了。
這兩家都是城里的富貴世家,兩家主都在朝野中擔任宰相,是皇帝的左臂右膀,在為百姓謀福利和興邦治國方面做出了巨大貢獻。因此在百姓中都非常有聲望。
但是最能贏取百姓們的關(guān)注的,還是這樁婚事中包含的各種小八卦。
先說,周家大公子吧。
周家大公子,周洱,身材頎長,外貌清秀俊俏,面冠如玉,博覽詩書,談吐不俗。左眼下一小指處的淚痣,憑添了幾絲妖邪。憑借著強大的家室背景,不俗的談吐,溫潤與妖邪并濟的外貌,成了大多數(shù)貴族小姐心中的理想配偶。
但是相較于超高的人氣,并無任何達官貴族有意謀求周大公子的婚約,就連牽線的媒人也少之又少,導致周大公子已經(jīng)年滿二十歲有余,卻不見得婚事有任何苗頭。還傳出了些嘴碎的謠言,說周大公子不近女色。
問題就出在不近女色。
這就要牽涉到另外一個人了,京城最小宰相——孟秋。
孟家與周家素來交好,孟秋與周洱從小竹馬竹馬一起長大,感情自然是不用多說。但是樹大招風,孟家主管軍事,幾年來發(fā)展得越來越好,隱隱影響到了天子的權(quán)威,礙了皇帝的宏圖霸業(yè)。于是,上面就隱隱開始對打垮孟家進行了一些謀劃,短短一年之內(nèi)就被以各種形式冠上了莫須有的罪名,而與此同時,孟家也隱隱感到不妙,覺察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孟家家主打聽到皇上因為孟家聲望極高,難以從民間擊破,準備以通敵的罪名將孟家滿門抄斬的計劃時,頓時覺得必須要做出一些表示了。于是孟家家主連夜帶著自己家族的所有的商鋪買賣契約以及地契,幾乎所有銀票,一箱一箱全部都備好,去面見圣上。
兩人討論了整整一個晚上,御書房的燭光忽隱忽現(xiàn),直到第二天拖得必須要上朝了,兩人才面色沉郁地從房里走出來。朝時皇上對孟家家主板著臉不發(fā)一言,所有的事都刻意地忽略了向孟家家主詢問意見。其他大臣見氣氛不對也都不敢吭聲。
早朝的尾聲,皇帝丟了一卷圣旨讓公公念出來。大意就是撤了孟家家主的宰相職位,沒收大部分財產(chǎn),和所有的商鋪,除了偏遠燕郊的大宅院之外其他的地也都充公,心意已決,不容辯駁,即刻執(zhí)行。
當天孟家一家老小全部搬出京城住宅趕往燕郊。
除了十七歲的孟秋。
他作為孟家獨子成了孟家安撫君心的最后一道籌碼留在了京城。借住與孟家相好的周家府邸。
這也沒什么。
只是從此以后他與周洱的關(guān)系越來越好,兩人只要出門必定是出雙入對,你眼來我眉去,至少在路人眼里是這樣。
于是旁人嘴碎謠言四起,說周大公子不近女色,是好龍陽。其他名門望族見了實景,也就不再起立婚約的心思了。
這種情況直到皇上受周相的請求給孟秋找了個子承父業(yè)的理由,給了他一個宰相的虛名派遣他去了邊境治理倭患才得以停止。
而周相,也就是周洱的父親,就是趁著這段時間急急忙忙給自己的獨子找了個門當戶對的親事。宋家,雖說不至于獨攬大權(quán),還算是門當戶對,其女也生得婷婷玉麗,除了手腳功夫練得令尋常男子生畏以外。
沒關(guān)系,我的兒子怎么可能是尋常男人。周相這么想著,就把親事訂了下來,定在一個良辰吉日。
只是漏算了孟秋年紀輕輕,能力實在是太卓越,僅僅兩年就把邊境治理得景景有條,還有了自己的勢力,剛好趕在周洱大婚這天回京。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是夜,周府里洋溢著熱鬧的氣息。府里四處掛著大紅色的燈籠,貼著喜字。
正廳來了許多客人,各種達官貴人都來了,皇上也送來了一對金絲鑲邊的翡翠如意。
而這場婚禮的主角――周大公子,正面色平靜的站在周相身邊迎接著各路客人。他平時喜穿素色,如今為了合場合穿了一身大紅,在平素冷淡疏離的書生氣上,多了幾分妖致,映著臉上的淚痣,生出幾分煙火氣。
旁邊的周相正笑呵呵的迎接著各位客人,接受著祝福和送的禮物,不時用眼神瞟一瞟身邊像是雕像一般站著的某人,這可是你的婚禮,為什么我這個當?shù)谋饶氵急?而被掃視的某大公子也只是微微提起嘴角的弧度,依舊是不帶任何感情的看向門外絡(luò)繹不絕的客人。不悲不喜,像是經(jīng)歷著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純粹是一個過客而已。
他保持著這種疏離感,經(jīng)歷了被前來恭賀的少女用眷戀的目光來回掃射,被七大姑八大姨抓著胳膊一口一個長大了,經(jīng)歷了牽新娘子從轎子上下來,走過大廳,在眾人的目光洗禮下拜堂,直到客人散去,他走入新婚房揭開新娘的頭紗。
燭火襯得新娘的面色緋紅,嘴唇嬌嫩,一旁的下人正暗自感嘆,卻發(fā)現(xiàn)新郎的面色絲毫不變,反倒越發(fā)地沉郁了。管喜事的婆婆見氣氛不對,也不敢貿(mào)然試探主子的想法,稍微提及了一下春宵一刻值千金之類的便趕忙帶著仆人們退下了。
室內(nèi)恢復了平靜,氣氛卻絲毫沒有因為兩人的獨處而變得有所緩和。
周洱盯了自己未來要過門的妻子許久,直到將對方盯得額間沁出絲絲薄汗才偏離了視線。
“我與你并不相熟。”低沉地男聲響起,“你為何要這么做?”
宋云夢聽著這段話,瞳孔縮了縮,卻強忍著慌張,死死攥住了喜袍的一角,說道“周公子說笑了,小女子不敢。周公子是云夢的夫婿,云夢怎敢冒犯公子?”
隨即,她微微笑了笑,站起身想要去倒喜酒,以此來轉(zhuǎn)移話題,卻忽地僵住了。
一雙指節(jié)分明的手溫柔地攀上她腰間,恰好覆住纏得緊實的赤色金絲繡花腰帶。
那是她藏匕首的地方。
“皇帝許諾了你什么?妃位?世代榮華富貴?亦或是,孟秋的正妻之位?”他撫了撫額頭,“你們這些外人啊,就是看不清事實,卻非要摻一腳!
他看向宋云夢,眼睛里沒有因為自己吐露出事情的真相而有半分波動,前面的每一句話說出來時都如白開水一般不帶任何感情。
宋云夢有一剎那覺得眼前的人是個謫仙。下一秒就要飛升了。她心一緊,咬牙掙扎著推開了周洱,準備抽出自己腰間的匕首給予眼前人致命一擊。
猜對了又怎么樣。世人皆知,周公子不喜武。
突然,毫無預(yù)兆的,一道破風聲傳來,一支箭徑直刺入了周洱的背部,穿透心臟,未有絲毫的偏差。頓時間血洶涌而出,與大紅色袍子混在一起,更添幾分邪氣。周洱迅速蒼白的面色和扶著床沿緩緩往下滑的彎著的身軀提醒著宋云夢這絕對不是夢。她迅速地環(huán)顧四周,往前一步查看周洱的傷勢,利箭直入心臟正中央,沒救了。
她一邊思考著是誰如此膽大,搶她一步動手,一方面也感概一個大公子就這么死了。
“任務(wù)成功!彼隽伺鲅矍把傺僖幌⒌哪橙。
某人依舊是不帶任何感情的疏離眼神,瞟了她一眼,一句話也沒有說,靜靜地閉上了眼睛,慢慢失了生機。
像是打個盹。
但他確實是沒有了生息。
天空一道流星劃過,云在暗涌,隱隱添了幾分血色。
周家大廳中,
孟秋正帶著自己的侍衛(wèi)向前拜見周相。他原本是想著一落腳就趕往周家,但記起需要面見圣上這個步驟,去了皇宮再出來時已經(jīng)錯過了婚宴的時辰,一路趕來時只打聽到周洱已經(jīng)入了洞房。
他這廂正與周相道了聲賀,想著如何找個借口脫身好去見見周洱,卻突然警覺自己心口一痛,陣陣撕裂感襲來,提醒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了。
“周伯父,我突然身體有些不適,想勞煩你們府的丫鬟帶領(lǐng)去一下盥洗之所,可以嗎?”
“這,當然可以了,請便!敝芟嗾胫绾螌Ω堆矍斑@個冤家,怕他又去惹出什么亂子來,見他主動提及要丫鬟帶領(lǐng),不安的心也稍微放了放。
孟秋自小在周家府邸來去頻繁,加上暫住的那幾年,早就已經(jīng)將周家里里外外摸得清清楚楚。根本就不需要找丫鬟帶路,純粹只是安定周相的心。
他向侍衛(wèi)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糾纏住丫鬟,自己立馬施展輕功向著婚房趕去。
他火急火燎地趕到門外,放倒了巡視的侍衛(wèi)和丫鬟,靠著墻,準備先打探一下,卻發(fā)現(xiàn)房內(nèi)沒有出任何一絲聲音,就連男女之間最基礎(chǔ)的對話都沒有。他感到隱隱有些不對勁了,回想起胸口的陣痛,他越發(fā)覺得有些奇怪。他順著墻壁慢慢移動至后窗的位置,準備探一探里面的情況,卻未料一抬頭就看見窗戶紙上一道約莫著一食指長的撕裂口子,線條平整光滑,是利器。映入眼簾的,除了口子,還有透過口子映射出的大紅色,明暗不均的大紅色。
像是血一樣。
他一怔,急忙推窗翻入房間內(nèi),看著閉眼坐在地上穿著喜袍的兒時玩伴。
一支箭刺入他摯交的胸膛。
忽明忽暗是大紅色和血色混雜在一起。
斑駁而突兀,刺激著他的每一根神經(jīng)。
孟秋緩緩地俯下身,單膝跪在地上,看了看眼前之人的臉,眼神變得冷絕,他揚起手,一招將同樣身著喜服的女子擊飛,接著伸手去探眼前之人的鼻息,他要確定一個消息。
“你就不問我一句發(fā)生什么了嗎?”宋云夢勉強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向孟秋踉蹌著走去。
“我不信你!彼搅颂剑栈刈约旱氖,面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波動。
他用手撐在地上,慢慢站立起來,幾縷碎發(fā)從絲質(zhì)衣料上滑下來,落在周洱的大紅色喜袍上,緩緩上移著滑至其耳邊,輕輕地碰著耳垂。黑紅交織,隱藏著無聲的情緒。
“你就和你的主子說一聲,周洱的尸體我抱走了。”他的語氣極輕,似是低聲呢喃,不忍打擾了某個人,也沒有什么應(yīng)該有的怒吼以及悲愴。只是渾身上下都摒棄了一絲生氣,眼神空蕩蕩的,像是早已預(yù)料到這種結(jié)局,又像是跳進了巨大的深淵,壓抑得一絲本該有的聲息都來不及響起。
冷靜得像是死之前的周洱。
他抱著沒有聲息的周洱,一步一步走出了婚房,接著施展輕功上了屋檐,看了看隱隱透出赤色的夜空,暗自催發(fā)了自己的所有功力,往城外的暗驛趕去。
回憶退孟秋因治倭患離開京城的前一個晚上,他去周家大院見了周洱。
“你為何還要說自己命短!泵锨餁鈶嵉刈ブ芏氖滞髥柕馈
“你何必還執(zhí)著于這一點。這次你遠去,我?guī)湍闼懔艘幌,沒有血光之災(zāi),前途大好!敝芏靡恢皇侄似鹋赃呑郎系牟璞,輕輕酌了一口。瞥了一眼依舊是緊緊被抓住的手腕,微微笑了一下。
“那是你聽不懂的命數(shù),這次待你有成歸來,若我留著這命數(shù),就應(yīng)了你的約,將那榕樹下埋的酒挖出來,與你喝一杯!
孟秋見他笑了,覺得實在是難見的光景,也不再多追問,“好!
誰敢要你的命,我就對誰千刀萬剮。誰敢迫使你入輪回,我便將其推下地獄。
孟秋一邊趕路,一邊回想起這些,全身冰涼,似是被人倒了一大桶涼水,從頭冰冷徹骨到腳底。
你說的命數(shù)是這個嗎。
他一腳踹開暗驛的門,命令走上來的侍衛(wèi)嚴加看守好驛站,同時往暫住的客房走去。他把周洱放在床上,命人將城里最好的大夫請來,同時備好了紗布和止血條。
待大夫匆匆趕來,周洱的臉色早已因為失血變得蒼白。
“大夫,還有救嗎?”
“恕小人鄙陋,公子脈搏已失;夭粊砹耍(jié)哀。”
“那就拔了箭,做個簡單的包扎。好恢復些!
“這,好的,愿孟大人節(jié)哀!
待老醫(yī)生走后,云深往前一步看了看自己在床邊像柱子一樣立著的主子,實在是有些不忍,“主上,這天色已晚,望您早些休息,安置周公子的工作就交給我們吧!
“不用。我在這里陪陪他。你先退下吧!
“那,那好吧。公子節(jié)哀!
孟秋看了看眼前在床上躺著的人,依舊是他熟悉的面龐。不食煙火氣。
他知道周洱會算命數(shù)。
他知道周洱早就預(yù)料到了自己死的唐突。
他,也知道,接下來周洱會復活。
但不再是周洱。不是那個他的摯交好友,
而是另外一個他。
小周覺得自己像是慢慢進入了一個巨大溫暖的容器。在長時間漫無目的的漂泊之后。
身體各處都變得溫暖起來,有了力量,隱隱感覺得到血脈的溫度。
他終于進入了另外一個軀體。他嘗試著感覺自己的每一處肌肉,在獲得了熟悉感之后,他嘗試著動了動自己的手指,再動動自己的腳趾,動動自己的嘴唇,最后嘗試著睜開眼。
一種冰涼的觸感貼近了他的皮膚,鋒利,在他脖子上畫出了一道細細的傷口,輕微的疼痛感。
小周立刻意識到自己剛穿越就要面臨生命危險了。他顧不得睜開眼,急忙說道,“誒嘿,兄弟,你先別急,我是徹徹底底清清白白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想問什么機密,千萬不要寄托希望在我身上,我這條命,你拿了也沒用的。”
他想要支撐著自己爬起來,雙手微微移動,卻碰到了某個冰冷的手銬似的環(huán),倒吸一口涼氣,他動了動腳,發(fā)現(xiàn)也被同樣的東西固定著。他努力睜開了眼,發(fā)現(xiàn)一片漆黑,他的眼睛也被遮住了。
兇多吉少。
而架在他脖子上的刀,沒有任何的松懈,依舊是緊緊的貼著,稍有不慎就會讓他命喪黃泉。
耳朵也聽不見周圍有任何聲響,只得憑借自己大聲地叫喊判斷出是在室內(nèi)。
直到慌亂的小周在絕望到破音的情況下喊了三十聲大兄弟行行好,才有衣物摩擦的聲音出現(xiàn)。有人動了。
“說說你是干什么的吧。不要再叫了!
脖子上的刀被放下了。
丑時,孟宰相的暗驛,孟秋正在偏僻的一處廂房內(nèi)品茶。
在他前面的一張床上,躺著一名雙手雙腳都被鐵環(huán)鎖住的蒙眼男子。
這名男子在不停的說著一些例如“社會主義社會”“餐廳”“前女友”“穿褲衩的保安室大爺”之類的聽起來莫名其妙的單詞,還伴著陣陣顫音。
“已經(jīng)講了足足兩個時辰!泵锨锓畔虏璞澳闶堑谝粋讓我感到如此疲憊的人!彼p輕起身,站到男子身邊。
“總而言之,你來自一個與這個朝代毫不相關(guān)的地方。你在那里就是一個一事無成的普通人,因為意外而靈魂落到這個軀體上!泵锨镆贿呡p輕的說,一邊慢慢地用手揭開蒙住周洱的眼紗,“睜開眼睛看看吧,至于你要怎么做,我會告訴你。”
周洱沒有想到自己一穿越就面臨一個赤裸裸的綁架,面臨著生死危機,更加沒有想到自己一睜眼看到的是古色古香的室內(nèi)布置,雕花的木椅和木桌,還有旁邊站立的一個男人。
他早就意識到了天上那兩個人的不靠譜,所以即使會面臨被撕票的危險,他也算是有了一點點的不詳?shù)念A(yù)期。但是把他投放到古代?這就有點絕地求生了。
他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現(xiàn)代人啊,而且在現(xiàn)代也不是什么特工,國家情報局專員之類的,武力智力技能值別說是什么人類的極限了,放在社會上都是一眼掃過去的人當中的底線。
他可是底線啊,糟了天譴了。
好在他似乎有點利用價值,在他一直拼命的為旁邊那個人解說自己生平后,他獲得了一絲喘息的機會。他直起身來,悄咪咪的透過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身邊的男人,怔住了。
妖孽,神了,真好看。他就瞟了這么一眼,感覺自己的脖子都不聽使喚,都扭不回來了。
修長的身材,沒有一絲多余贅肉的脖頸,性感的喉結(jié),流利的下顎曲線,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以及最出彩的一雙細長的微微上揚的鳳眼,流光四溢,毫不掩飾的邪魅和入侵感。
他的詞匯用盡也形容不出來的他生平所見之人的容貌極限。
“瞟夠了?”妖孽淡淡的說了一句話,將失了魂的周洱喚了回來。小周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非常有定力的人,當下竟也罕見的走了神,心中有一些淡淡的羞澀,他不自然地偷偷將目光往下移,看見了放在床頭的一把匕首,上面還帶有淡淡的血絲。
一種渾身被掏空的涼意。
他怎么就忘了眼前之人是前幾個時辰拿刀懟他的人了?現(xiàn)在在可不是看靜態(tài)人偶展的時候,他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背后沁出一些冷汗。
“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了?是不是對于周圍非常陌生?這里有一面鏡子,好好看看自己和周圍的環(huán)境。有什么問題,就問出來,以后我不會再解答你的愚蠢問題。”孟秋見眼前人清醒了,一面忍著對與自己好友行為舉止完全不同的不適感,一邊從身后掏了一把鏡子出來,扔給小周。小周聽著語氣的疏離和冷漠,心頭一緊,趕忙用自己可以自由活動的手腕,艱難地將鏡子拿起,照了照自己的臉。
夭壽了,妖孽,又是一個妖孽。
他左看右看自己的臉,做了幾個挑眉和努嘴,接受了自己這副身軀長相過人的現(xiàn)實。
其實,小周他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算差,身高也有一米八出頭,咧嘴一下也是清爽得可以召喚起穿堂風來配合他的那種。
可是現(xiàn)在不一樣,他所有的震驚和失神,是源于在現(xiàn)代社會中沒有這樣的長相。
兩種長相,一種妖氣逼人,邪魅霸道:一種清秀冷絕,孤高清艷。
放哪都只能在古代小說男主角身上看到的,他一直以為是杜撰出來的長相。需要經(jīng)過反復修圖和加濾鏡才能夠復刻出來的一比一人偶長相,在他面前存了倆,他還并非本意地唐突了其中的一具軀體。
他抱著復雜的情緒往身體上看了看,一片奪目的大紅色,上面還帶著點點暗紅色的痕跡,似潑墨般暈染開了。
“這個,兄弟,哦不,公子,也不對,大人,請問一下我這是穿著婚服嗎?”他糾結(jié)著措辭,小心的試探著問道。
“是的!
周洱腦袋里蹦出上電腦時網(wǎng)頁彈窗古代小游戲的劇情簡介,又暗戳戳地問道,“那敢問大人,我這是被結(jié)婚途中身受重傷不治身亡?”
“是的。”
小周腦袋里又接上了刷微博時無意中看的戲劇化古代男女悲戀劇情,“那請問是如何來到這里的?”
“是我抱你來的。在婚房,發(fā)現(xiàn)了這具尸體主人的魂歸西天。”孟秋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
周洱警覺婚房這個敏感詞,他又打量了一下身邊回到木椅上開始慢慢把弄起匕首的一比一定制人偶。奇怪,他穿的是黑袍,如果是與我結(jié)婚的話,不可能是現(xiàn)在這副樣子,況且這么冷靜和沒有感情,莫非我是他仇家?周洱驚覺自己什么記憶都沒有,自己帶著前生的記憶進入這副軀體,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錯,將原來的身體記憶擠得一滴不剩。
該死,我明明是一個直男,怎么可以這么無縫對接上男男的劇情,他咬了咬牙,想出了另外一種可能。
“那,你是搶親?對婚事不滿意,突入婚房?”
“是的!泵锨锎蛄藗哈欠,似是有些倦了,慢條斯理的說道。
糟糕了,小周腦袋里無縫對接了許許多多不應(yīng)該有的情節(jié)了,他自暴自棄地在腦海中吐槽自己怎么什么都猜到了,怎么不靠寫幻想小說發(fā)家。
“那,莫非是場面混亂搶錯了人,然后想要報復我?”
“不是,我要搶的,”孟秋直視了小周的眼睛,“本來就是你。”
完了完了,好帥哦,等等一下,我怎么能夠這么少女的想事情,他可是一個要我命的人啊。
小周把自己拉扯回理智的邊界,細細思索了這一句話,覺得自己誤入了耽美小說之《重生之你做了別人的新郎》。問題是他是直男啊,怎么可以,當然不行。周洱把所有的亂七八糟的心思放在一邊,專注地想自己該怎么說才顯得體面又不失大方,理性又不失委婉,決絕中不失一絲隱忍的求生欲。他想了半天,覺得得先要一個理由。
“為什么?”
孟秋愣了一下,用手支起自己的下巴,似是回憶到了什么有趣的經(jīng)歷,微微笑了一下,說道“因為我喜歡你!
和小周的腦洞一模一樣,他咬咬牙,“可是我是直的!
“嗯?”
“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歡你!
“哦?”孟秋挑了挑眉,手慢慢撫向腰間的匕首。
“沒關(guān)系,那我馬上就會殺了你!
房間的氣氛突然凝固了,一時之間陷入僵持。
孟秋見眼前人低著頭不說話,拍拍衣袍上的灰,準備起身去休息一下。
“等一下,”小周握了握拳,看著自己被困住的身軀,露出一種壯士斷腕的壯烈表情。
“那個其實我覺得喜歡是可以培養(yǎng)的!
他抬起頭,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直望向露出些許詫異的孟秋。
站在門外的侍衛(wèi)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守著的這間屋子,明明只是一間偏遠客房而已。在兩個時辰之前他被領(lǐng)班侍衛(wèi)調(diào)換到這里值班,一開始尚覺沒有什么大礙,呆的時間越長越覺得這里面的氣氛不大對勁。明明只是初秋時節(jié),他竟覺得身體發(fā)寒。
他可是侍衛(wèi)隊里面數(shù)一數(shù)二的身體棒欸,實在是太反常了。
這間屋子的確是有點不對勁。
距周洱說出那句狗血的話之后,孟秋竟然意外地沒有直接走出去而是回到座位上細細打量著他。已經(jīng)有四分之一個時辰了。
周洱從一開始的“理所當然的被盯著看”到后來的“極其忐忑的被盯著看”已經(jīng)轉(zhuǎn)變到現(xiàn)在的極其“毛骨悚然的被盯著看”了。
他眼前的這個人已經(jīng)眼睛半眨不眨的盯著他看了很久了,從腳看到腦袋,再從腦袋看到腳,反反復復。他覺得自己在被一臺人形掃描儀復制文件,思考與原方案的匹配程度。
直到周洱被看得炸毛了,眼前的掃描儀才淡淡的出了聲。
“我一直以為進入這具軀體需要什么共通性,比如是性格上,比如是智力上。你剛剛那句話,推翻了我的所有猜測。原來,進入什么軀體,與靈魂本身是什么樣子,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孟秋的左手食指慢慢摩挲著右手手背,眼睛里散出不明的情緒,“你這樣愚蠢,倒也正和了我的心意,其他的問題等下會有我的隨從來向你解答,吃了這枚毒藥,我有些倦了,想走了!彼麖囊陆笠粋(cè)的暗袋內(nèi)掏出一個古樸的小木盒,輕輕地打開,“咔嚓”,里面是一粒暗紅色的中指指甲蓋大小的藥丸。
“吃了它!
周洱念及自己的處境,又意識到這是常用的操控人的辦法,覺得茍活比好死的可能性要高,索性心一橫,暫時將眼前人對自己的諷刺拋去,一股腦吞了進去。
孟秋見眼前之人沒有半分猶豫,也不多說半句話就依照著行事了,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準備起身離開。
“且慢!”從身后傳來男子低沉中帶著隱忍的聲音。
難道是想耍什么手段?孟秋皺了皺眉,“何事?”
“那個,大人,可否請你的侍衛(wèi)待會帶杯水來。我喉嚨眼不大,這,方才干吞的時候沒注意卡住了!敝芏悬c不好意思的說道……真是個奇才,孟秋頓了頓腳步,又繼續(xù)向屋外走去。
“所以我的任務(wù)是扮演好周家大公子這個角色?”周洱盤腿坐在床上,用手托腮看著眼前的面無表情的云深。在此之前他已經(jīng)被解開鐵環(huán),聽面前這個鐵面機器人介紹完了所有的基本環(huán)境情況以及他前半段人生的人際交往愛好習慣。
“是的!
“誒嘿,你們家的人都這么不愿意說廢話的嗎?”
“是的!
“好的!敝芏7轮粕畹恼Z氣,裝作面癱的回了一句,隨即嘆了一口氣,他好不容易克服自己的困難來到這里,就被在脖子上做了一道“愛的記號”,他現(xiàn)在是藥也吃了,服軟也服軟了,徹徹底底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場,結(jié)果全是一些話少的主,他的前身也還是一個話少的主。都這么不近人情。
“那我的老爹那邊你們怎么處理?新婚當夜夫妻二人雙雙失蹤,當做任性出去玩處理?”
“這個我們這邊會處理。還請周公子放心!痹粕钗⑽⒌土说皖^。
周洱撇了撇嘴,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們說周洱大公子他學識淵博,最好讀詩書,談吐非凡。這我可怎么模仿,我可是從來沒有學過這些東西的人!
“無妨,公子你的第一個任務(wù)便是學習這些古代詩集和各種各樣的文獻。屬下已經(jīng)為您備好搬過來了!闭f罷,云深便往門外喚了聲,“全部搬進來!
只見一息半會的功夫,他眼前的桌子上便全部堆滿了成人男子身高的各種古代書籍,一種年代的滄桑感和灰塵氣息撲面而來。
“望周公子不作他想,專心讀書,三天之后我家主上會來檢查您的學習情況,主上交代說,若是公子你敷衍對待,則不管你如何說,都注定只會有一個下場。望公子三思。”
說罷,云深便俯了俯身子,退出了房間。
獨留下被嚇得懵了的周洱。
宰相孟府,孟秋正站在自己寢居的一幅山水畫前出神。
這是他的摯友周洱,那個話少但句句都是箴言的周大公子送他的唯一個禮物。
在他們交往的這么多年里,他送周洱世間珍寶無數(shù),他每次都是搖搖頭在他的執(zhí)著下收下。而周洱送給他的,只有這一幅在子時冒著大雨被送來的《春風梨花圖》,他問他究竟,他只是搖搖頭不語。
他一點都不奇怪會在摯友死后出現(xiàn)另外一個魂體,他只是痛恨自己沒有留住那個與他相伴十余載的靈魂。
“周兄,你為何一句話都不肯多說!笔粴q的孟秋看著眼前站在梨花樹下,背對著他的周洱。
“多說是劫,說多了,便沾染了因果。因果沾染多了,便會使我離開!敝芏D(zhuǎn)身,看向眼前的孟秋,“你也見過了上一個我的離開,想必,也知道是個什么概念!
“那,那怎樣可以讓你不離開?”
“離我遠些,保護好自己,不要讓我為你擔心!敝芏α诵,背后的梨花漫天飛舞,無盡的白色,襯托著眼前的人像個謫仙一般,就要飛升了。孟秋看著看著,覺得心頭一緊,他突然覺得眼前的人是虛幻的,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跨過一段時光與他進行交感,他不可能知道他,也抓不住他。
難言的悲傷涌上心頭。
從回憶中脫離,他想起最近的種種,嘆了口氣。
果然還是應(yīng)了你的那句話。
我果然還是留不住你。
你可曾對這樣獨留我在這里,存了半分愧疚。
也罷也罷,既然你的話靈驗了。
那我也會兌現(xiàn)我的那句話,你的仇,我來幫你報吧。
至于那個新來的,我會留在身邊好好培養(yǎng)。
孟秋用手輕輕撫上墻壁上的畫,眼神中蘊含著無盡的悲傷。
周洱覺得自己要升天了。
這次沒有人拿劍懟他。讀歷史書的第三天,想離開這個世界,想念自己以前的白話文。
離人形掃描儀來結(jié)束他的性命,只差一個半死不活的通宵了。
而他拼盡全力,也就只是結(jié)束掉了三分之一,而且還記得不太牢靠。
縱使還有一個通宵的機會,但是他覺得自己的生命的內(nèi)存條嚴重不足了。
“小云同志,我真的不行了。”他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抑制住自己的昏昏欲睡,對著門外喊道。
“煩請周公子忍耐一下!痹粕钇似^,看了看里面縮成一坨,用嘶啞的聲音喊到的周公子,心中稍微動搖了一下,“公子不必擔心,若是將自己讀過的全部記住且對答如流的話,孟少爺不會太過于為難你的!
坐在屋里感覺自己的魂都飛到嗓子眼的周洱聽了這話,覺得越發(fā)的有種刻不容緩的尋死感。“小云,若是我自行了斷的話,以你主子的脾性,他會怎么處理?”周洱試探著問了問。
“我的主子從來最討厭的就是手里的人存了脫離掌控的心思,而且公子你對于我的主子來說意義非比尋常,若是你存了這種心思被發(fā)現(xiàn)了的話,若是沒死,則會忍受難以言喻的酷刑,若是死了的話,有我們這些侍衛(wèi)在,不可能有這種可能!
那就是說只要做了,不僅不能進入極樂世界還會被各種各樣的刑具懟成百上千次。
他看了看自己這副絕佳的身體和面相,回想起那天晚上毫不留情的凌厲感,背后沁出了絲絲冷汗。
算了算了,都過來了,人在屋檐下,沒事沒事,活著最重要。
孟秋是結(jié)束了早朝之后去的暗驛,他見著宋相的面色不是太好,便預(yù)料到了自己派出的人手完成了任務(wù)。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懲罰罷了,就被牽動心神了嗎?
他面帶嘲諷的笑了笑,穿過庭院,走到了周洱被關(guān)的客房邊,面色變得明亮起來,本欲直接推門而入,卻似想到了什么,忽的冷漠,收回了伸出的手。
他側(cè)臉望向身邊值班的心腹,“云深,周公子他讀書讀得怎么樣?可否有專心研習知識,是愛學的料嗎?”
云深頓了頓,“周公子這幾天晚上都亮著燈,非常專心研習了,只是十分痛苦,甚至生出了求死的欲望,屬下認為,不是愛學的料!
“哦?這么難受?我去看看!泵锨锍聊艘粫,決定自己親自去看看具體情況再作考慮。
他輕輕地推開門,跨過門檻,望向眼前堆滿書的人,愣住了。
當初他走時還衣衫整潔的翩翩貴公子如今變成了一言難盡的邋遢難民形象,比他當初支援邊境時見過的流民還要悲慘幾分。
凌亂的頭發(fā),青黑的眼窩遮得淚痣都若隱若現(xiàn),本就清瘦的臉頰兩側(cè)有些凹陷,嘴唇有些蒼白,整個人魔障了似的嘴里念著一些生僻模糊的詞語,整個人都是趴在桌子上的。
孟秋挑了挑眉,退出門外,望著守衛(wèi)中的云深,“他這幾天,進了伙食嗎?我吩咐你準備的各式菜品,他吃的如何?”
“報告主上,第一天周公子還吃得興高采烈,看起來十分有胃口,只是第二天,第三天看起來似是有什么極大的困擾,只是勉強吃了一些,便繼續(xù)看書了!
“看來,的確是為難他了!泵锨锇櫫税櫭,思索了一下,又重新進了房間。
“子,子曰,機杼,斷機杼,咦,我好像背混了,這子曰什么來著?”周洱埋頭在書間,不住地嘟囔道,時而焦躁的扣扣自己雞窩般的腦門,時而焦躁的翻動書頁,“啊,我知道,原來是——”
“你背的如何,可有好好記住了?”一句富有磁性的男聲打斷了他的學習。
周洱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人,幾日不見,今天的他穿了一身藏藍色金絲勾花綢緞長袍,腰間別著一個色澤溫潤,通透白凈的玉佩,頭發(fā)堪堪用一根銀簪別起,落下幾縷碎發(fā)來。整個人貴氣十足,配上其妖孽的眉眼,越發(fā)吸引人了。
可是,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眼下最需要考慮的是他書沒背完。
“大人,我實在是背不下來了,背了就忘,可我實在是足夠用工,三天沒合過眼了。鄙人沒有兌現(xiàn)承諾,承擔后果!敝芏龢O其沮喪地說道。
“先不說后果,我抽抽你吧,看你記得幾分!泵锨锷斐龉枪(jié)分明,均勻白凈的手拿起一本書,隨機問起問題來。
半個時辰過去了,
室內(nèi)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你在那邊生活的不好,是不是因為智力存了些許的缺陷。”孟秋飲了一口侍衛(wèi)方才送進來的茶,勉強把自己嘴邊的惡毒話語收了進去。
“實在是我也沒有辦法啊,大人,我們那邊用的是改良后的簡體字,現(xiàn)在回歸到古代的繁體,實在是如同一個文盲一般,大字不識幾個!敝芏丝桃灿X得自己實在是太不中用了,起碼二十個問題,還是極其基礎(chǔ)的那種,他一個都沒回答出來。就算是孟秋給了極其明顯的提示,答案也像是被吃了一樣完全想不起一星半點。
“念在你沒有耍半分小聰明的情況下,這次我就放寬期限,給你兩個月的時間,記得倒背如流。另外,你還有別的課程,先休息一下,等恢復了,云深會帶你去一個地方進行訓練。”
周洱的大腦在聽到放寬期限的時候就已經(jīng)自動待機進入黑屏狀態(tài)了。
“實在是太感謝孟大人了,我一定好好接受下個訓練,謝謝大人!彼舐暫傲撕,也沒有在意后面孟秋慢條斯理說了什么,就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云深!
“屬下在!
孟秋看了看眼前的人,眼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把周公子扶到床上好生休息,別讓他傷了身體。然后找個時間來見我,我布置任務(wù)給你。”
如果你在看的話,一定可以理解我的做法吧。
他繼承了這副軀體,就相當于要承擔你要承擔的因果,以及異域門的追查。
那邊已經(jīng)開始懷疑了,我也瞞不了多久,畢竟他們執(zhí)行任務(wù)的殺手也被處理了,沒有肯定的結(jié)果。如果讓他以一種全然不知的狀況回到那個環(huán)境,他的下場就只有被抓住然后葬送你的軀體。
這是你我都不想看到的,所以我只有動用所有手段,讓他和你最大程度地相似,
如此,才可能有一絲的勝算,等到你回來。
如果他做不到任何一點,那就讓他死在我手里。
周洱覺得有點無助。
在這個時代的每一天他都蹲在小小的黑屋子里面背書,雖然也就三天。但是對于他來說還是有點悶的,好不容易見著那個鐵面無私的主愿意放他一馬讓他先休息休息再繼續(xù)訓練。
于是他悶頭大睡了一天一夜,然后品嘗了小云侍衛(wèi)送過來的豐盛早餐,準備悠閑的看書。
但是小云侍衛(wèi)說什么有別的新任務(wù),讓他不急著學習。聽到這話的時候,他其實是有點虛的,因為冥冥之中,他預(yù)感到這不是什么好事情。就憑他在小云這里胡亂問出的一點點有關(guān)于他家主人的習慣而言,他是個非常苛求完美的人,嚴謹細致,多半讓他學的,又是什么對他來說比較難的東西。
他微微頓了頓,將臉擺成苦瓜狀,扯了扯小云侍衛(wèi)的衣角,“大哥,麻煩你透個底,是很難的任務(wù)嗎?”
云深面色不變,冷靜的說,“還請公子隨我來!
周洱一聽,覺得自己這次又是要遭罪了。
他慢慢地跟著云深走出客房,發(fā)現(xiàn)庭院里十分寂靜寥落,一棵參天大樹立在一角,下面擺放著兩張小石凳和一張圓石桌。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沒有了,見不到人,除了風吹樹葉的颯颯聲,聽不見別的多余的聲音。
周洱見著這荒涼寥落的景象,突然有點想起自己背過的內(nèi)容里詩人感時傷春的景象,突然沒來由的有點悲傷,這可是他從來就不會有的見景生情。
不過這種悲傷很快就被打破了,在他跟隨著云深到了目的地之后。
是一個封閉的小密室,他的面前立著三排梅花樁,在水池里的梅花樁。
“這是?”他偏頭看了看旁邊的云深,“你們家主上讓我練武?”
“屬下不敢斗膽猜測,目前看來是這樣。”
“那請問第一個任務(wù)是?”
“公子的第一個任務(wù)是能夠站在梅花樁上呆滿一個時辰。給公子兩天的時間,什么時候公子做到了,就來喚屬下檢查。”
周洱撓撓腦袋,一句話也沒有說,表情變得凝重,
他雖覺得任務(wù)很是艱巨,但是想起自己前天被抽背時一句也答不上來的情況,實在是太窩囊了,比起下意識的否定自己,他反而心中產(chǎn)生了一種不管怎樣都要完成任務(wù)的想法。
雖然他的上半輩子與武術(shù)怎么都著不了邊,但是既然重新活過來了一次,活成一個武功蓋世的貴公子也不錯,這可是他第一次體驗當主人公的感覺。修真小說里的主角哪個不是從虛弱少年成長為大神的。
這輩子的條件這么好都不好好努力的話,自己恐怕就真的是有問題了。
怎么說,既然有機會做,就一定不要再頹喪下去了。
這一世,做一個別人家的孩子吧,他在心里默默為自己鼓了鼓氣,堅定地走向梅花樁,朝著柱子抬起了一只腳。
云深見他眼里閃著堅定的光,眼神中透露了一絲猶豫和擔憂,但只是頓了頓,便轉(zhuǎn)身準備離開了,后腳跟還沒有落地,便聽到耳邊傳來一聲“撲通”,是重物墜入水池的聲音。
“任務(wù)開始!彼麤]有再往后看一眼,只是加快腳步向外走去。
一周過去了,
孟秋正在孟府內(nèi)里的小院里習武,衣袂紛飛,刀光劍影,不帶絲毫滯澀。
不一會兒,他的額頭上已沁出細細密密的汗珠!霸捳f,周洱的進度如何?”他停下舞劍,接過旁邊的侍女遞過來的毛巾,問了問旁邊正研習著他的劍法的云深。
云深抱了抱拳,“周公子未曾有半分怠慢,每天都是從卯時練到辰時才回去歇息,雖說底子不好,但是貴在用功,堪堪過了第一階段,現(xiàn)在正在練習一個時辰內(nèi)梅花樁上的行走和奔跑!
“他未曾說過半分不滿?”
“未曾!
“那他的書本知識的學習可有落下?”
“未曾,經(jīng)屬下觀察,周公子每天洗漱完畢都會在書桌前研習一個時辰!
“哦,他這是徹底拋棄以前開始為現(xiàn)在努力了?有點意思!
他將手中的刀放入刀鞘,轉(zhuǎn)身走出了院子。
周洱覺得自己像是發(fā)燒了,在他今天不知道是第幾次從水里爬出來后。眼前的東西都產(chǎn)生了疊影,虛虛幻幻的,腦袋疼的厲害,衣服本就濕噠噠的墜著,四肢如灌了鉛一樣,沉重得抬不起來。他覺得自己疲得厲害?墒请x第二個任務(wù)的截止時間只差了一天了,若是沒有完成,不說別人,他會覺得自己很沒用。
那個每天來送飯的小姑娘,雖說沒有說什么,但是每次都是以一種看著大麻煩的眼神看他。其實他心里清楚的很,周家大公子失蹤,這個事要瞞過去,有多難,更別說已經(jīng)換了一個靈魂了。他在這里,從始至終,那位公子就沒想過殺他,不然早就動手了,何必還在這里培養(yǎng)他。不說這些的目的是什么,單說目前,他除了第一次的被威脅,再也沒有受過什么其他的皮肉之苦,不算上練武功受的傷之外。
就算是只說他自己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單憑這張臉,就很難做普通人,沒有依靠的情況下,他的下場,絕對不會好。
他無論怎樣,都最好遵守著這個公子的任務(wù)做下去,就算是利用,但目前來說,他也只有這條路可以走。況且目前來看,他也在提高自己的生存能力。
他爬起來,慢慢地拖著身子走到梅花樁旁邊,抬起一只腳準備踩上去,另一只腳剛剛懸空,他只覺得自己大腦一陣空白,一切都變得黑暗了。
推門而入的孟秋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渾身濕透的周洱閉著眼睛直直地從梅花樁上倒下,直直地落在水里,濺出巨大的水花,甚至灑出了水池的邊緣。
他頓了一下,隨即迅速走入水中將昏迷的周洱打橫抱起,轉(zhuǎn)移到干凈的地方,看看了看臉上不自然的紅暈,皺了皺眉,用手撫了撫他的額頭,竟然燒得燙手。
幾縷發(fā)絲貼在臉頰兩邊,睫毛纖長,蓋在下眼瞼上,投出一道陰影,臉龐上散落著幾滴水珠滑到下顎,襯得整個人柔弱清秀,一瞬間心也抽動了幾分。
他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深邃,準備起身離開,去叫云深來扶周洱去休息。
他竟然就這么簡單的對他有了觸動,他可是一個才接觸沒多長時間的轉(zhuǎn)世者而已,現(xiàn)在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他可能是太累了。
突然,他感覺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住了,他慢慢地回頭,看見周洱伸出手,小心地牽住他的衣裳衣角,虛弱的看著他,眼里透露出一種他從未在這個軀體中看見過的迷茫與虛弱。隨即他的手又輕輕地松開,在孟秋的衣角留下一道淡淡的褐色水痕,便再度昏迷過去,不再作聲。
孟秋頓了頓,加快腳步走出密室。
我不知道我對你的這一點點動搖,是因為這具身軀,亦或是你自己本身。
“云深,將他帶回去!
“主上,你來了?”云深聽了吩咐之后正剛扶著周洱回到客房,將他安撫好躺下,準備出去找個醫(yī)生來檢查一下周洱的情況,卻在轉(zhuǎn)身時遇見了本該去宰相府處理事務(wù)的某人,冷著一張臉走進來。
“周公子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我擔心他這次壞了身體,所以進來看看情況,那邊的事務(wù)不是特別多,晚點也沒有關(guān)系。”孟秋看了看躺在床上沒有任何感知的某人,低沉地說道。
“那我先去找一下大夫,先退了!痹粕钜娭魃蟻砹耍阋膊槐囟嘌,抱了抱拳退出了房間。
孟秋聽到門關(guān)上的聲音后,微微地松懈下來,慢慢地走到周洱的床邊,坐在了突出的床沿上。他側(cè)了側(cè)身,看著眼前人極其虛弱的面孔,胸部隨著呼吸慢慢的起伏,雖說衣服已經(jīng)換了干凈的一套,但是頭發(fā)還是微濕著貼在腦袋兩側(cè)。
不行,這樣會加重濕氣,不利于身體恢復。
他自然地從屋里一側(cè)的架子上取了一條干燥的毛巾,輕輕地將周洱扶起來靠坐在床頭的一側(cè),用一個軟枕墊著背,輕輕地用毛巾輕揉著他的頭發(fā),使頭發(fā)變得干燥。
像是已經(jīng)做過千百遍。
要是云深見了這副情形,一定會內(nèi)心激起軒然大波,他的主子,可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人有過如此親密的行為。更不用說還如此貼心了,若是尋常的發(fā)燒可以引起主子如此的對待,不知道京城中有多少女子會因此折騰壞自己的身子,千方百計的在主子面前因感染了風寒而暈倒。
而這場特別事件的主人公,則是邊手上細致邊腦袋走神。
“若是以前的周洱,可絕對不會這么乖乖地讓我靠這么近,別說是做出這樣一幅虛弱的樣子,以前就算是在我面前失去了意識,也會自動地對我做出一副拒絕的樣子!彼戳丝囱矍暗娜,熟悉的面孔,卻存了全然不一樣的靈魂,久違地對他表現(xiàn)出一種不設(shè)防的樣子,少了些疏離。
雖然是一個陌生的靈魂但是由于性格的關(guān)系,意外地讓他感到親切。
“倒也有趣!泵锨锿O率种械男袆樱瑢⒅芏念^輕輕地放在床上,將毛巾從其腦后收到手里,愣愣地朝著空氣出了一回神,這是他難得的休息時間,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不容易松懈下來的表情又變得嚴肅起來。
周洱覺得自己又轉(zhuǎn)生了,在因發(fā)燒失去意識之后,他變成了一個富貴人家的大公子。
全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那種富,也是全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帥。就是那種與其找個漂亮女友不如對鏡自照一天的那種無憂無慮的帥。
他有一個與他爭全國數(shù)一數(shù)二帥地位的好友,幸好兩人是完全不同類型的帥,兩個人是僅僅出去喝個小酒,都可以造成交通堵賽的那種風華絕代。
他附體的這個人,也就是身體的前主人在七八歲的時候,不知為何跌入水池,所以失了記憶,后來整個人都變了性子,但留下了后遺癥。就是發(fā)燒時必定昏迷,且昏迷的時候會整個人換個性子說一些胡話,但是這些胡話又是有理有據(jù)的像那么一回事的胡話,所以極其容易造成誤解。
有一次他因為淋雨意外造成了發(fā)燒暈倒,被服侍的侍女意識到不對勁而發(fā)現(xiàn)。在此期間,他拉著偶然進房間探望的老爹講了一通宵生僻的星象命理,從基本概念到如何根據(jù)具體情況分析,還死不撒手。周相見著平常極少自己和自己說話的兒子,終于愿與他親近,也是非常感動,雖然一度困到頭磕在床邊的木柱子上,還因少量多次而微微泛紅,但依舊堅持著點點頭作為回應(yīng)。
第二天,朝中大臣看著平時生龍活虎的周相頂著兩個幾乎要掉到下巴的黑眼圈來上朝,著實驚了一驚。也不好問其中緣由,畢竟是私事,全都默認周相熬夜批改文書,竟落得如此憔悴,當下心中慚愧,一時之間,掀起了一股熬夜之風,連續(xù)一段時間,早朝時的群臣都是留著黑眼圈憔悴著來上朝的。直到皇上看不下去,命令禁止了,大家才作罷。
而就在周洱自以為又穿越的時候,孟秋正以奇怪的眼神看著眼前的人。
不知何時,周洱的姿勢早已變換,不是靠在軟枕上,而是整個身子倚靠在孟秋身上,還雙手緊緊地環(huán)抱著孟秋的一只手臂,掙脫都掙脫不開。
關(guān)鍵是嘴里還念念有詞,神情嚴肅認真,一板一眼。
“我知道,你是不會殺我的。這幾天我都觀察出來了,你是想提高我的在這個社會的存活能力,”他頓了頓,“我都知道。但是府里的飯菜實在是不合胃口,我原先是南方,家鄉(xiāng)那邊吃辣多些,我和你說,——(省略百種菜名)”一只手指從他的衣袖中伸出直戳到孟秋的肩上,力道不小,“你們這邊的菜實在是,實在是讓我難以為繼,哎呀,這個成語好像用的不太恰當,那怎么用?難以——難以——”就這么模模糊糊的又說了一大堆,他竟再度昏睡了過去。
孟秋愣住了,他剛才竟然認真聽了眼前人的胡話。
似是對眼前人抱有期待。
真是可笑,對著原先的他存了那么久的想法都最終郁郁于胸口,竟對這個陌生靈魂入主的身體抱有期待?他當真是越發(fā)糊涂了。
眼前人抱著他的手臂睡得正熟,沒存有以前他熟悉的疏離與理智,也不會像現(xiàn)在白日一樣跳脫。安靜得剛剛好,他看著周洱的眼睫在白皙的臉頰上投出薄薄的陰影,嘴唇微微彎起,似乎是夢到了什么好的事情。
一時之間,他滿足于這種被他依靠的感覺,有些沉溺,不舍得放開。
多久了,沒再想過自己是真的喜歡他這件事,他以為自己早就忘了,兩人之間不過是友情罷了,卻被一個唐突而來的靈魂弄得回憶起了自己曾經(jīng)有過的心動。
怎么可能,孟秋皺了皺眉,回過神來,將周洱的手臂大力扯開,看了一眼因微微吃痛皺眉的后者,恢復了冷漠的表情走出了房間。
可千萬別忘了早就定好的計劃。
周洱再度恢復自己意識的時候,是在一張不一樣的床上。
怎么不一樣呢?他慢慢睜開眼,看到的不是黑黢黢的木質(zhì)屋頂,而是透著高級感的絲質(zhì)紗帳,還混入了金線。
這一看,就絕對不是屬于他的那間小黑屋。他支起手撐著自己慢慢坐起來,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床是上好的梨花木制成的,還有雅致的雕花,一摸,就泛起不一樣的光澤。
“怎么換地方了?”他一邊疑惑著,一邊側(cè)身下床,感覺著自己的身子還有些乏力,走路起來還需要攙扶著旁邊的物體。他雙手攀住床沿,順著摸到了床的支柱,小小的頓了一下,便松開雙手,一步一步向著屋外走去。
他想看看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亦或是被挪到了哪里,好做出相應(yīng)的準備和心理預(yù)期。
他給自己的定義是冷靜而又自持。
對,這是他在這個社會要求自己做到的人設(shè),與這幅相貌身世匹配的豪門學霸人設(shè)。
直到云深過來探望情況。
直到云深以一種極其敬佩和無奈的表情明目張膽地盯了他大概半分鐘后,
他繃不住了,心里產(chǎn)生了一種有什么不對勁的不詳感。
“小云同志,儂,儂為啥盯著俺看?”周洱被盯得心里發(fā)毛了,說話都有點捋不直舌頭。
“周公子可知自己在昏迷的時候說了什么?”云深以一種稍稍憐憫的目光看向周洱,隨即搖了搖頭,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兩人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變得親近起來。
“。课也恢腊?”周洱揉了揉腦袋,“我就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夢——”,他皺了皺眉,“等一下,有做一個夢,這夢里——”他的心墜了下來,開始仔細回想夢里的一切,幸好幸好,他仔仔細細想了想,好像除了實在是夠騷擾人之外,也沒有什么太出格的話。
他悄悄地碰了碰云深的肩膀,湊著耳朵問道,“那,儂可以告訴我我是和誰說了一宿嗎?”
云深見他這樣,也學著周洱,還鬼鬼祟祟地抬了一只手放在嘴邊湊過去說道,“人,可多著呢——先是拉著我家主子說了幾句權(quán)當開胃菜,似乎還對我家主子做了什么,弄的主子一只衣袖的面料都皺了——”
“然然后呢?”周洱心中暗叫一聲不妙,竟然動了閻王,整個人都有點發(fā)抖。
“沒了,但也足夠了!痹粕罾_與周洱的距離,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恢復了面若冰山的模樣。
周洱回想起自己在夢里時那如泣如訴,生動活潑的表情與動作,以及極其注重觀眾反應(yīng)的表演,覺得自己的臉都丟光了。
況且,他還記不太清他對那個主子說了什么。
他低著頭,看著地上的花紋出了神,開始轉(zhuǎn)移話題,“欸,對了,為啥會把我移到這個地方來?”
“哦,主子說時間不多了,現(xiàn)在要開始學禮儀了。這里的所有擺設(shè)都與你周家的房間沒有區(qū)別和差異,你要掌握好這里的每一個細節(jié),不能出紕漏!
原來如此,周洱憶起自己因為練武跌入水池,又看了看眼前相較明顯輕松一些的課程,舒了一口氣。
“還是蠻有人情味的,那就好好學吧!”
小周學著電視劇里的傻白甜女主角一樣,在自己胸前舉起一個拳頭為自己加油鼓勁。臉上迅速退卻了先前的苦惱以及強裝鎮(zhèn)定,恢復成一個充滿希望的樣子。
云深在一旁看著眼前之人的轉(zhuǎn)變,覺得不去派他當細作,真是可惜了。
周府,周家大廳中,
孟秋正在與周相一同喝茶,只是周相的面部表情嚴肅,而孟秋的表情顯得較為輕快。
“咔”,周相輕輕將瓷質(zhì)茶杯用蓋子蓋上,坐直了身子,望向孟秋,“小孟,你是說宋姑娘是被指派過來在大婚當夜殺死周兒的?”
“正是!
“所以你撞見了周兒受重傷的現(xiàn)場?然后順便救了他?”
“是的。”
“哎喲,我就知道你這個小機靈,絕對會當夜偷偷跑去看周兒,也算是巧合,撞見了這場事,救了周兒一命!
“有勞伯父夸獎了。”孟秋對周相這種不按常理的思路已經(jīng)習慣了。說來,與以前的周洱相比,倒是周相與這個替代者更像父子。
“所以周兒現(xiàn)在在你那里修養(yǎng),然后你也有派人保護他,只是為了引出暗處的敵人所以暫時不宣布這個消息是嗎?”
“伯父睿智。”
“哎喲,小孟啊,你這一口一個伯父我慎得慌,你也知道,”周相一個長著長長胡子,留著鬢角和濃眉的老爺門,此刻臉上做出了一個極其不協(xié)調(diào)的撇嘴表情,“我這次匆匆忙忙將這婚事定下來,就是怕你覺得意難平,讓你覺得不開心。又不想影響你和他的感情,所以就想在你回來之前結(jié)束掉這場事。結(jié)果,可能是你和周兒緣分太深吧。”
“伯父,你可能是誤會什么了,”孟秋扯了扯嘴角,眼神里閃過一絲無奈,“我和周洱真的——”
“唉,不用解釋了,這次我也想通了,一開始本以為是兩人開開心心出去玩了,沒想到你這么一說,又到你那里去了。我看著你們倆長大,一切都在心里。”周相擺擺手,“算了,年輕人的事就你們自己去擺平吧,本來我對周洱就是放養(yǎng)式,只求抱個大孫子就夠了,其他的,你們自己處理。”
孟秋聽著眼前的人這么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把原本準備苦笑著解釋的話收回了肚子里。
算了,也不全是虛話。
回到府里,他正埋頭批改著文書,一位做侍衛(wèi)模樣打扮的女子拿著一垛紙張走了進來。
“主上,這是天機閣搜到的情報!
孟秋,停下筆,看了看眼前搜集到的消息,目光變得深邃,嘴角浮現(xiàn)一絲耐人尋味的笑。
“查一查,設(shè)置周洱大婚這場陰謀的目的,如果是沖著那個來的話,就有意思了!
旁邊點燃著的虎口香爐里飄出絲絲的白煙,聚集成一條細線裊裊而起,旋轉(zhuǎn)飄散在空中,旁邊的人繼續(xù)批改著文書,金絲楠木窗外,是漆黑一片的夜空,其上有星星點點。
最近幾日格外平靜,周洱沒有感覺到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
每天除了按部就班地把課上完,就只剩下練習和睡覺這兩件事情了。這個社會沒有手機,也算是為他的早睡健康生活添了一些保障。至于孟秋,最近似乎很忙,偶爾來抽查他一下,也沒有再說過他智商有缺之類的話,算是和平。
說來,他到這個世界這么久還沒有出去看一看來著,真想出去逛逛啊,這幾日他的這種想法愈發(fā)地強烈起來。
是該表達一下自己的這種愿望了。
“吱呀”,木門被推開了,周洱原想著是云深過來,借兩人關(guān)系不錯,撒撒嬌說不定可以鉆個空出去看一看,于是他擺出一副溫和的表情,抬起頭正準備說一些什么,卻意外看見處在自己視線范圍內(nèi)的孟秋,一下子笑容僵在了嘴角,忙著不露痕跡地把頭低了下去。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泵锨锝裉煲幚淼氖聞(wù)少,加上心里一直隱隱記掛著某人,的學習情況。便想著提早過來看一下,結(jié)果又抓住了某人在開小差,在動什么歪念頭。
“沒有沒有,我真的沒有!敝芏χ裾J。
“那你笑著抬起頭,見到我又低下了頭是什么情況!泵锨餂]有因為解釋而有一絲動搖。
“我只是,我只是在扭一扭我的脖子,把頭便抬了起來,笑著是因為太舒服了。”周洱撓了撓頭,裝作不好意思地解釋道。
“你覺得我會信嗎!泵锨锿白吡艘徊,漸漸地逼近了周洱,巨大的威壓撲面而來,“告訴我,你在打什么主意!
周洱被這個架勢一驚,當下覺得人在屋檐下必須要低頭,于是果斷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此時已是接近晚膳的時候,天都漸漸地暗淡了下來,星星開始若隱若現(xiàn)。
“我想出去玩。我保證我會喬裝出去玩!彼荒樜乜聪蛎锨,就差沒在臉上寫滿兩個大字“去玩”了。
孟秋見眼前人臉上滿是哀怨,聯(lián)想到自己這些天就沒有將他放出去過和那日發(fā)燒時說的胡話,覺得對一個剛來這個世界的靈魂過于拘束的確有些過分。畢竟,他還算是完整地承擔了他應(yīng)該承擔的角色,也沒有動什么歪心思,聽話得異常。
的確應(yīng)該讓他出去看看,也便于以后的隱瞞身份。
“你當真想出去?”孟秋微微低頭,和周洱四目相對,再度加深語氣問了一遍。
周洱一向?qū)﹂L得好看的人招架不住,平素一直避免和孟秋對視導致出現(xiàn)一些奇怪的行為,結(jié)果這次沒避開,一下子就陷入了對方極其妖孽的長相中,滿心都只有他長得真好看這句話了,迅速地走了神,大腦宕了機,只憑慣性回答著問題……
“嗯!
“那和我一起出去吧。你一個人,我不放心!泵锨镆娧矍叭擞行┐舸舻,便又加了一句。
“嗯。”
短暫的空白。
“嗯????。!”周洱一下子清醒過來,“和你???。。
“是的。”孟秋看著眼前人突然睜大了的眼睛,內(nèi)心有絲絲不愉快,“怎么?你不愿意?”
周洱聽出語氣中的涌動的危險,想到自己剛來時被刀懟的經(jīng)歷,一下子求生欲爆棚,急忙換上一副甜美的笑容,“不不不,我是太受寵若驚,受寵若驚,哈哈。”說完便緊張地偏了偏頭,用余光探測孟秋此時的表情。
意外地又是一段長久的空白。
就在周洱緊張得快窒息得時候,孟秋終于說話了。
“那就走吧!
某人長舒一氣。
“你剛剛那樣說話,怪惡心的。下次別這么說話了。”
某人再度僵硬。
僵硬的周某人想到待會還要和這個人一起逛街,就想把自己放在美杜莎的目光浴中暴曬24小時。
周洱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間從衣柜里拿出一副小廝的裝扮換上,把全身上下除了臉遮得嚴嚴實實,然后也沒看鏡子,想著不能遲到,便匆匆忙忙趕去孟秋房間外等待了。
“奇怪,他不是穿了一身外出的衣裳嗎?為何他也要換?”周洱正靠在孟秋房門旁的墻上把玩著一根剛從地上拔來的草,腦子里不由得想到這個問題,“挺好看的衣服,為什么要換?”就在他苦惱這個事情的時候。身旁的門開了,一臉嚴肅的孟秋從里面走出來。
周洱掃了一下這位主子的打扮,有些怔住了。
“你為什么也穿著小廝的衣服,還帶著面具,怪——怪好看的。”周洱差點脫口而出“怪奇怪的”這句話,一下子意識到說出的后果之后,急忙改口,還差點咬住自己的舌頭。
但是今天的設(shè)定不應(yīng)該是貴公子和小侍衛(wèi)嗎。
“樹大招風。”孟秋裝作沒有聽見周洱的那番話,扭頭面無表情地打量了一下周洱的打扮,隨即皺了皺眉,“你這身不行,太打眼了些!
隨后從身邊的隨從手中要過一個面紗,遞到了周洱的手上。
“時候不早了,不另找,你就用這個吧。”
周洱看著手上的面紗,想著不至于吧,但還是乖乖帶上了。
盡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一個小廝穿著的人戴面紗違不違和。
今天街上意外地熱鬧,人來人往,許多小攤販都出來了。
街邊售賣各式小吃和花燈等小玩意的店鋪整整齊齊地排成一線,讓周洱一時之間,看得張大了嘴巴吐不出一個字。周洱見身邊的人顯得這樣沒出息,也只是眼神溫和地微微嘆了口氣,沒有再多做表示。
他今天也應(yīng)當是開心的,畢竟對他而言,這樣出來逛街,和自己的半個知己,也很久沒有過了。
周洱一下子就被街邊賣的花花綠綠包著紅豆餡的糯米團子吸引了視線,走到店門口,想到自己囊中羞澀,以及剛才才被孟秋說教,此刻拉下臉皮問他要錢估計不是什么明智之舉,就又覺得人生艱難起來。
實在是太誘人了,他扛著老板熱情的眼光在門口徘徊著,走也不愿,留也不對。孟秋見周洱說是看看小吃卻逗留了這么久,一下子就想到了真正的原因,覺得這種心思實在是幼稚,不如替他解圍。于是嘴角微微揚起,快走了幾步,停在專注思考的周洱身邊,低下頭細聲在其耳畔說到,
“你想吃哪一種。”
“綠色的丸子。”周洱下意識地答道,在短暫地緩沖之后,他突然意識到到耳畔不久之前留有的癢和低沉的男聲,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看向旁邊。
孟秋此時正一只手拿著幾個銅幣伸向店主,另一只手堪堪接過店主遞來的綠色糯米團子,伸至他的面前。
“吃吧,今天晚上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買。算是安慰!泵锨锖敛辉谝獾卣f到,便提起腳向前走去。
而后面拿著綠色丸子的某人愣在原地,遲遲沒有跟上來——
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買。
周洱從來沒有被說過這種話。
對于從小拮據(jù)的他來說,剛剛的那句話,無異于佛對他說你這輩子吃穿不愁。
盡管目前只是得到了一串幾個銅錢就可以買來的丸子。
說得不恰當一點,他第一次體會到被有錢人看上的感覺,就算只有一個晚上,他也很意外,很激動。
可能是太累了,他看著走到前面的某人的背影,產(chǎn)生了一種想要依靠的感覺。
腦海中卻突然浮現(xiàn)了另外的句子——
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見到的人是他,——
最了解他的是他,一直在他身邊的是他,沒有理由地幫助他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也是他——
那,為什么?
在這種本應(yīng)該感性的情況下,周洱的大腦竟然產(chǎn)生了截然不同的一種想法,將他完全與前面產(chǎn)生的一絲情愫分離開來,轉(zhuǎn)而陷入一種疑惑。
他一方面的確對于自己提出的問題感到好奇,另一方面,對于自己的這種縝密的想法而感到疑惑。
他什么時候會這樣思考了。
“快跟上!泵锨锘仡^見某人愣在原地,便又走了回去,大喊了一聲。
周洱被從思考中喚醒,看眼前的人和周圍熱熱鬧鬧的景,覺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實,卻也顧不得再想,應(yīng)了一聲,繼續(xù)向前走去。
孟秋回頭看了看緩緩跟上來的某人,眼里有復雜的情緒一閃而過。
和這個靈魂相處的時間越長,他越感覺到未來多一絲不確定。但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所有的狀況都在他考慮中,后者只是一縷孤魂而已,為何他心中總有些焦慮,況且真心而言,他并不討厭這個人。
在這段時間來看,就算他暫住于他摯友的身體,他也并不反感。
周洱自然是沒有想這么多,就連剛剛腦海里冒出來的那個疑問都被他完美的拋之腦后了,畢竟沒有比吃吃喝喝買買更重要的。他一路看過去,把兔子型糖果、蓮花糕、冰糖南瓜羹、花生酥、涼糕、小糖人等都一一試了個遍,也沒有考慮什么現(xiàn)代不現(xiàn)代,眼前看到的喜歡的都一網(wǎng)打盡了,差點還興致勃勃地準備買香菜餅試一試,卻被孟秋捏著鼻子拽走了。
現(xiàn)在他左手一包鼓鼓的紙袋,里面裝滿各式玩意,另一只手則抓著一塊蓮花糕,不時伸到自己的面紗下面偷偷嘗一口。
而一旁的孟秋也是雙手滿滿,抱著的紙袋里面裝滿了各種小食,
就在他覺得買得實在是夠多了,準備提議回程的時候,卻瞟見身邊正在嘀溜溜掃視周圍小攤的某人突然停止了打探,眼睛猛地朝著一個方向放起光來。
他心中涌起絲絲不好的預(yù)感,往那個方向一看,一條長長的隊伍延伸至道路盡頭。一個碩大招牌立在路邊,上面赫然寫著“地瓜丸子小餛飩”。
“糟糕!”孟秋在心里驚覺不妙,這家店可是以排隊時間長聞名的。
“我想吃這個!敝芏斐鲭p手指向了這家店,他目測了一下起碼有10米的隊伍,決定先將手中的一袋心頭好交給孟秋,買到了小餛飩再出來找孟秋。后者的靠譜程度,無人能出其右。
就在他果斷地將紙袋放進某人懷里,擼擼袖子準備進去的時候,突然意識到自己走不動了,他偏偏頭,發(fā)現(xiàn)某人皺著眉頭攥住了他的領(lǐng)子。
“敢問大人有何事?”周洱歪著頭一臉不解。
孟秋看著周洱眼里流露出來的絲絲疑惑,嘆了口氣,他是真的沒有意識到面紗易掉還是根本不在乎他的這個長相,是個禍害。
他又嘆了口氣,然后將兩個鼓鼓的紙袋重新遞回到周洱手里,說了句等我,便徑直走向排隊的人群。
留下呆在原地再次癡傻的小周。
糟糕,又被帥到了。
周洱站在原地目送著孟秋像一個小石子投入人海,什么動靜都沒有產(chǎn)生便失了聯(lián)系,讓他連一句客氣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出來。
一個人呆在原地,還抱著這么兩大袋東西,也不能偷偷摸摸吃蓮花糕,干等著其實也怪無趣的。
他又懵懵地站在原地等了一會,思考著想些什么來合理利用寶貴的時間。
這時一位運貨的小伙子行走匆忙,沒有看到角落里站著的他,直接拖著自己的運貨小車朝著他的方向沖了過來,周洱意識到的時候只得憑借自己這些天練武的直覺轉(zhuǎn)身避讓,雖說沒有出現(xiàn)什么大的摩擦,但是因為轉(zhuǎn)身過于劇烈,臉上本就不牢固的面紗更松動了,微微晃了晃便掉了下來。
“抱歉抱歉,”運貨的伙計意識到自己撞了人,立馬停下運貨車,彎身撿起面紗,然后抬起頭準備將其遞給周洱,卻在抬起頭的這一瞬間,愣住了。
“沒關(guān)系,也沒有怎么受傷。”沒有感覺到異樣的周洱自然地從眼前人手中接過面紗,卻發(fā)現(xiàn)對方像是僵住了。
“你沒事吧?”周洱用手在眼前人固定視線處晃了晃,“繼續(xù)運貨吧!
說完,便轉(zhuǎn)身將自己手里抱的小吃放下,重新系好自己的面紗。
“先生,長得正好看。告辭!边@時,背后恢復神智的伙計意識到剛才的失禮,急忙說了一句,便拉著車走了。
周洱正奇怪著,突然想到孟秋先前曾對他說的關(guān)于不帶面紗太打眼的問題,
“不會吧,剛剛就暫時暴露了自己一下,不會有什么太打眼的問題吧。”他暗自想著,系好面紗之后,將地上的紙袋抱起來,轉(zhuǎn)身準備繼續(xù)等孟秋,卻發(fā)現(xiàn)情況已經(jīng)不是他所想的那樣了
原本面前算是有來有往的街道如今已經(jīng)有些水泄不通了,罪魁禍首在于他面前圍著的這一群人,皆目光炯炯地盯著他,流露出害羞喜歡好奇的紛雜情緒。
看來,不管是在哪里,廣大人民群眾的吃瓜屬性和對于長得好看的人的喜歡都是一樣的。
他還是沒有適應(yīng)這副長相,導致代入感不夠強,此為今日大錯。
孟秋等得焦頭爛額,好不容易買到了一碗地瓜小餛飩,走出來卻發(fā)現(xiàn)那個本應(yīng)該在原地等他的人不見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就連街道上的行人都少了不少,莫非是有什么大事?
他正準備找路邊人詢問一下,突然聽見路過兩名女子說到什么小廝模樣戴面紗的人,于是他便不露痕跡地跟著,聽她們所聊是否與周洱有關(guān)。
“說來也是恰好,我當時正在一旁的茶鋪嗑瓜子,正百無聊賴,沒想著一抬眼,就目睹了那位公子的面紗滑落,雖說他穿著小廝服裝,但是那副長相,說是神仙下凡我都信,五官像是雕刻出來的,心一下子就亮堂起來了,當下連瓜子都不愿嗑了,只想近處瞧一瞧這位公子。”一名女子邊面帶微笑邊說道。
“小廝打扮?興許是某大戶人家的陪侍呢?”另一名女子疑惑道。
“不可能的,他那副長相,主子都少有,要不是提早和你約定了,我現(xiàn)在都在瞧那名公子呢。”說此話的女子露出一副篤定的表情,“絕不會有錯!
孟秋當下了然,心里暗罵了一句,真是個祖宗。
“請問你們可知此人去哪了?”兩位姑娘只聽見背后傳來低沉的男聲,扭頭一看是一名帶著面具的男子,穿著與她們討論的那位公子相似的小廝服裝,渾身透露出不好惹的氣息,于是心里一緊,急忙指明了方向,便匆匆忙忙走了。
待孟秋找到周洱已經(jīng)是一個時辰以后了,某位路人口中的神仙公子早已因逃跑得倉皇頭發(fā)變得凌亂,衣衫也有些破爛,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兩大袋吃食窩在一個狹小的角落里,眼里盡是無辜和懊惱。
孟秋什么也沒說,周洱也什么都沒有說。
兩人就這么沉默了一會。
孟秋想著總得換個地把手里的吃食給解決了。
周洱想著可千萬別回去練習走樁100個來回。
不一會兒,孟秋率先打破了寧靜。
“上去吧!
“上去哪里?”周洱因為突如其來的提議而有些驚訝。
“去屋頂上!
“去屋頂上干嘛?”
“看星星!
周洱對于自己是怎么上來的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
只感覺身子被拽著就直直地懸了空,氣流在耳邊吹動起碎發(fā),待碎發(fā)落下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踩在了有實感的屋檐上。
果然這種大俠設(shè)定不是他這種中途上路的半吊子可以習得的,他歪頭看了看孟秋,真厲害。除武功厲害之外,還可以在找他的途中,隨手買一罐桂花釀喝。
怪講究的。
他看著自己懷里的兩大袋吃食,又看了看側(cè)坐著喝酒的某人。
以此間幽暗天幕為背景,朦朧的月光正好刻畫出孟秋完美的線條,似乎還可以看到面龐上細小的白色絨毛隨著呼吸微微顫動,透明晶瑩的酒釀從罐口徐徐流出,如瀑涓涓墜入其口,目光若追隨著流暢的下顎線一路移動,停留在微微顫動的喉結(jié)處,便感覺到心魄都要被攝去了,那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似是專門為此刻準備的,攝魂勾人,令他一眼都不敢多看,若此刻再添幾縷微風揚起發(fā)梢,此景此美人,堪稱妙不可言。
周洱短暫地恍惚了一下,一方面感嘆于孟秋?闯P碌难趺嫦,一邊感嘆自己作為一個普通人隨便就借了一具這么好的軀體,遇見了這么好的妖孽,是否透支了自己下輩子的命數(shù)。在這個世界里活得太自在了,與上輩子來說簡直就是無憂無慮。
算了,俗話說得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先把這一堆吃食解決了先。
周洱索性不再想,拿起孟秋剛剛排了好長時間隊買到的餛飩吃了起來。
夜晚總是讓人分外感傷些。
孟秋一邊喝酒,一邊想著以前和現(xiàn)在。
他最近有些迷惑了這之間的界限,想著想著偏頭看向周洱一側(cè),只見那廂正吃得不亦樂乎,對于自己的處境和以后完全沒想法的樣子。
孟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和那具身體舊主人的約定還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里,不時提醒著他應(yīng)該堅持什么,應(yīng)該做什么。但隨著和這個新靈魂的相處,他似乎對于執(zhí)行計劃越來越怠惰了,似是想多拖一分,便能給未來的自己更多時間考慮。
一大口酒匯入喉嚨,嗆得他眼淚都差點出來。
這時他才記起,自己原本是不善酒力的,原本見著酒就厭惡,只是在十七歲后才染上嗜酒的這個毛病,幾日不喝便覺得難受。
真令人難受。
他原本想著若是新出現(xiàn)的靈魂不合他意,便隨意對待著,交給云深他們管教便是,可是這個新來的意外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讓他時時感覺到意外,這段時間相處下來,給他的感覺,算是另外半個朋友了。
今日竟然還同他出來逛了逛,跑了腿幫其買了吃食,這可是平常絕不會做的。
孟秋想起方才尋見周洱時對方那副委屈驚恐得不行還強裝鎮(zhèn)定的樣子,有些想笑,嘴角剛似揚起,又緩緩地放下了,估計聯(lián)想到了什么嚴肅的事,眉眼間的笑意轉(zhuǎn)瞬即逝,目光又恢復了幽深。
“我想嘗一口!笨桃鈮旱偷哪新暣蚱屏藢庫o。
孟秋微微抬頭,斜瞟了一眼湊上來巴巴地看著自己的某人。
“不!彼脠远ǖ恼Z氣回絕了,“你不會喝酒!
沒有誰比他更了解這個身體。
“就一口!币琅f是巴巴地看著的某人。
“不行。”孟秋索性轉(zhuǎn)了個身背對著某人。
“就一口,我想試試——”依舊是近似于撒嬌的要求。
“我想試試——”依舊是不知疲倦地說著。
“我想——”
“打住。只準一小口!本票贿f到了某人的面前。
實在是受不了這種反差,此人臉厚有如城墻。
孟秋暗自感嘆,等了一會發(fā)現(xiàn)酒還沒有被遞回來,便扭頭用余光打量了一眼,抓住某人正歡喜地接過酒灌了滿滿一大口,心中暗叫不妙,急忙將酒奪了回來。
可是為時已晚,這一大口,將他余下的酒盡數(shù)消滅干凈了。
眼前人的面頰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升起了兩朵紅云,眼神也不再澄澈轉(zhuǎn)而變得朦朧。
“故事還要從我家里的母雞下了蛋開始——”
孟秋看著眼前人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什么,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總歸是些胡話。他原本還想聽其中有沒有什么重要的訊息,但是聽來聽去總歸是一些自己怎么自力更生,怎么艱難生活的話。
“你爹娘呢?”孟秋見他沒有提及任何有關(guān)家庭方面的訊息,想著至少把話題帶往有意義的方向,便隨口問了一句。
“我爹娘?我爹娘——哦,我爸媽,我爸媽將我拋下啦,”周洱搖頭晃腦著說道,似是一點都不在意,“我家里窮,放這里來說,嗯——就算是個貧民的水準吧,屋子破破爛爛,衣服破破爛爛,我,我也破破爛爛,一天醒來,父母就不見啦!闭f出這番話的人表情依舊開朗,只是眉頭微微地皺了一下,轉(zhuǎn)瞬即逝,不被輕易察覺。
孟秋聽了這番話,心猛地抽了抽。這人,如此輕易地說出這番話,究竟是藏的太深還是已經(jīng)習慣了。
“那你呢?”周洱自然而然地問到。
“我?”孟秋想了想,看著眼前醉醺醺的某人,用低沉地語氣說道,“我,因為天賦異稟,能力過人,一天醒來,屋里只有一紙詔書和寬敞的空蕩庭院,爹娘也不見了。”然后便將視線移往別處,盡量避免透露出太多情緒。
“沒關(guān)系,我陪你。”就在孟秋因為過去而有些低落的時候,周洱也不知道是為何,可能是借著醉意輕易看破了眼前人的偽裝,一骨碌滾到了其身邊,一把抱住了他,“我陪你!
長久的沉默間,兩人徒留咫尺呼吸和四目相對。
第一次有人這樣待他,就算是以前這具身體的主人,也從未給過他這樣直白的鼓勵。
這是什么感情?他堂皇地看向懷中緊緊抱著他的某人,臉已經(jīng)紅得比熟桃還要過幾分了,嘴里喃喃著什么已全然聽不清,臉上依舊帶著安定的微笑,但渾身散發(fā)著酒臭味。
散發(fā)著酒臭味。
孟秋一下子清醒過來,他下意識地把剛才的事件定義為醉酒而發(fā)生的意外,應(yīng)當是如此,他今日喝得也不少,是該回去休息了。
他一把推開周洱,迅速飛身去樓下人家的柴房邊尋了一桶水,提到屋檐上,澆了因被大力推開正吃痛著哼哼唧唧的周洱滿頭。
后者在這涼爽的深秋被刺骨涼水從頭到尾灌溉了一遍,自然迅速地醒來了。
并且全然不記得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你干嘛!”他大聲吼道。
“你喝醉了,我們該回去了。這樣效果比較好!泵锨锩嫔届o地說到,讓人憑本能相信他。
“是嗎?”周洱看了看對方篤定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然燙得厲害,腦袋也如墜千斤,事實估摸著大抵如此,況且一身濕透了先回去再說。他點了點頭,示意孟秋他知道了。
“不過,你知道今天我們上來是干什么來著嗎?我尋思著就吃一通,沒必要專門上個屋頂呀!被厝サ穆飞,周洱努力回想自己在這屋檐上干了什么,只覺得腦袋疼地厲害,連一星半點都想不起來了。
“我告訴過你了,”孟秋平淡地看向周洱,“看星星。”
夜色昏沉,一輪彎月懸于天際,周圍卻不見任何星星。
回到府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了,兩人一個渾身濕透,一個明天趕著起早還要去朝中奏事,都不便多說,簡單拜別便回了各自的房間整理休息。
周洱或許是因為晚上吃了過多的小食,準備上床休息時忽感胃脹,加上腦袋著實有些作痛,便干脆起了身,在窗前踱步,消消食,順便看看夜色積攢一些朦朧睡意。
透過楠木窗向外看去,暗色天幕上依舊只有一輪算是皎潔的彎月,尋不見星星的影子。他回憶起孟秋所說的話,有些疑惑,明明沒有星星,為何兩次堅持說是看星星。
他想著想著,又憶起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腦海里的那個念頭,有關(guān)于為何孟秋對他如此之好,如此幫助他,并且對待他全然沒有像對待一個異域來客一樣的排斥的那個念頭。
正常而言,他奪了他摯友的軀體,不管先前那靈魂是否已經(jīng)離體了,他都算是鳩占鵲巢。理應(yīng)把他當敵人來對待,凌辱逼供來著。
現(xiàn)在回想起剛來到這里時的初遇,以及中間毫無其他干擾的修煉,這一切都太順利了,連本應(yīng)該有的家人也沒有出現(xiàn)。一切都讓他如魚得水,仿佛本來就應(yīng)該在這里生活一樣。
莫非,他本來就應(yīng)該在這里生活?因為什么別的意外離開現(xiàn)在才回來,或是他摯友才是真正不屬于這里的人,表面上死亡實際上只是去他該去的那個世界?而孟秋的任務(wù)就是把自己照顧好?
周洱一方面覺得自己腦洞開太大了,一方面又在心里感嘆自己聰明了不少,這些個想法聽起來的確有幾分道理。
他最近好像變聰明了,想事情也頻繁了些。原來古人云多讀書不吃虧真的沒有騙人。
至于再往深處想這件事,和他胃里被消掉的積食一般,迅速就被處理掉了。
他重新翻身回到床上,閉了眼。窗外月色朦朧,大抵又是一個無憂慮的夜晚。
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能夠持續(xù)多久。
半年后,
周府大門前,周洱站在門口像是在等誰。
今日他穿的格外莊重,身著銀絲鑲邊的對襟長袍,衣擺處繡有濃淡相間的山水圖案,腰間束有的祥云掩月錦帶上還系著一塊中等大小的白玉,雕刻精細,上書一個洱字,為表明身份。面容倒是并未多做修飾,同往常一樣用一根通透的雪白簪子將上半部的碎發(fā)盤起,余下長發(fā)如瀑直直地垂在身后,微風吹拂,則發(fā)絲涌動,面上依舊是那副淡漠的表情,眉眼倒是給人感覺生動了些,不同以往。
這半年他陸陸續(xù)續(xù)準備得差不多了,周府和皇上也開始有意尋他的蹤跡,畢竟孟秋當初那個養(yǎng)傷的借口終歸是撐不了太久,周府再怎么也不會放著一個大公子不管不問。于是收拾收拾,他就回了周家,除了換了個地方之外,說實話,并無太大差異,因為一直以來性子寡淡,不喜見人,也不喜熱鬧,除了他爹有時會在院子門口晃蕩之外,家里人都不怎么與他有交集,再加上他與孟秋這個年輕宰相有如此深的交情,也沒有誰找他的麻煩。
說來,他如今依舊安穩(wěn),沒有被人懷疑,得多虧了這具身體前主人所鋪墊出來的孤高寡言的形象,讓他能夠有時間慢慢適應(yīng)這個環(huán)境。
就這樣他回了周府,平素就白天在房里看書,夜晚在院子里練武,他這個別院就兩個侍女,掃掃地端茶倒水,也算相安無事,依舊自在。
他輕輕地撫了撫銀絲鑲邊的領(lǐng)口,將其弄平整,望著前方的路口有些出神,雖說這段時間樂得清閑,但他心里意外一直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這種生活馬上就要結(jié)束了。
這種朦朦朧朧看不真切的未來使他有些焦慮,這段時間他一直因為這種不好的預(yù)感而奮力充實自己,但并沒有消除心理上的壓力。
他似乎變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坦然和自在了。
這恐怕也是他憂慮的來源之一。
馬車轱轆轉(zhuǎn)動的聲音響起,周洱抬頭看了看眼前正向他駛來的馬車,皺了皺眉,有些不滿這車主人的姍姍來遲。
他一句話也沒問,待馬車在他身前停下后,便直接掀開簾子上了車,這熟悉的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和光澤感,以及這車夫的穿著,他只需瞧了一眼,就都明白了。
“近日如何?”坐在車內(nèi)的某人放下手中正在斟讀的信報,抬起頭斜睨了他一眼,問道。
今日他也穿了一身對襟長袍,為深紫色,分為雙層,做工不俗,內(nèi)里以金絲隱于布,針線交錯堆疊作饕餮圖騰漸變,外以香云紗覆于其上,既顯得大氣飄逸,又將光線阻攔了些,使得本隱隱透出的花紋不再可見,表面來看,就是一件大戶人家都有的華美衣裳。頭戴一頂鑲了墨玉的銀冠,束了半數(shù)頭發(fā),余下盡數(shù)披散在身后,眉眼微微一挑,邪氣盡散,只讓人覺得這估計又是哪家的紈绔子弟。
周洱沒有答話,尋了個相對靠窗的位置,側(cè)躺了下來,只望著窗外似是在思考著些什么。
“如何?”孟秋見這人與他不過數(shù)日未見,便連應(yīng)該有的禮節(jié)都擱置了,有些疑惑,便緊接著再問了一遍。
“好。但也不好!敝芏勔姲l(fā)問者語氣里的不解,想逗弄其一下,便裝做冷酷地淡淡出了聲,“總覺得有什么事!
孟秋那邊遞來了疑惑的目光,似是想讓他把話說清楚。
“你這么好奇我的境況,莫不是對我還沒有死心?”周洱面色不變,用曖昧的語氣補充道。
本對其回答有些好奇的另外一人聽見此話,翻了個白眼,把頭偏了過去。
這人怎么半年了還是這樣輕浮。
今日是太后的壽宴,皇帝皇后都會出席。
京城里的各家權(quán)貴子女們皆早早地收了請?zhí),為此次宴會做準備。如往年一樣,這宴會,除了給太后獻禮,各才子佳人展現(xiàn)技藝之外,暗中也存了拉近各青年才俊與佳人之間的距離,促成一樁樁姻緣的心思。畢竟到時候男賓女賓相對而坐,中間就堪堪隔著一層細紗,個中波光流轉(zhuǎn),爭風吃醋都不是簡單可以說清的。
他和孟秋很久沒參加了,這次皇帝借著孟秋治理有功想激勵京城中新秀的借口,連帶著邀請了兩人,特別點出不能拒絕,才有了今天這事。
隨著車夫的一聲指令,馬車緩緩停下了。
“兩位主子,可以下車了,已經(jīng)到地方了!
周洱聽了這話,應(yīng)了聲是,隨孟秋下了車。
此時一名與他們幾乎同時到達的衣著華美的女子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在旁分辨了一會,看出是孟相時,眼神亮了亮,正準備上前打招呼。卻緊接著發(fā)現(xiàn)在前面走著的周洱,隨即慢慢地停下了腳步,表情也變得不明朗起來。停駐了一會后,她開始朝著孟秋周洱離開的方向走去,但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
正在前方緩緩準備邁入慶儀宮,正式進入宴會舉辦地的周洱感覺到了什么,皺了皺眉頭,微微歪頭向后瞟了一眼。而在一旁的孟秋則神色有些不愉,步幅也邁大了些,似是想著加緊走入廳內(nèi)坐下。
不得不說,真奢華。雖說周洱以前大字不識幾個,但是這段時間看的書足夠多了,對于皇家辦宴會大致是什么樣子也略知一二,卻也遠不及自己親眼看到的這般奪目。
在現(xiàn)代時,他也不是沒有見過古建筑,只是經(jīng)過了時光的歷練,多了幾分古樸和滄桑,就如明珠蒙了塵,有了幾分歲月的韻味,卻也始終少了嶄新時的奪目光彩了。
現(xiàn)在他真正置身于宴會間,雖表情不變,但心里實在是感嘆不已。周圍是穿著淡粉色絲質(zhì)雪紡夾襖襦裙的宮女,手上端著各式精美的餐具和果品酒釀,穿梭在建筑中。周圍落座的賓客皆穿著他形容不清的華美衣裳,金絲勾線,祥云飾尾,流光溢彩,每個人的臉上泛著淡淡的柔光。男賓女賓分成長席相對而坐,中間隔著寬敞的過道,擺滿美食佳肴的案幾和用來隔斷雙方以顯禮節(jié)的薄紗。他抬起頭,看見頂部的磚紅色梁木,錯落有致的搭建著,光影重疊,交換出一種神秘感,令他有些恍惚,突然覺得這就是一場夢。
他被負責指引的婢女帶領(lǐng)著,繞過大廳內(nèi)的龍紋漆柱,落座到自己的位置上,而孟秋也在簡短的寒暄之后落座到了他的身側(cè)。
孟秋見身邊的人落座后始終不停地以一種透著淡淡迷茫和疏離感的表情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突然涌起一絲復雜心緒。
當年他第一次帶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回府,他也是用這種表情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
他們終究還是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yīng)這里。
他們終究不是這里的人。
孟秋心頭一緊,打斷了周洱的神游,“打起精神來!
后者聽到這句話,一下子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意識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態(tài),目光也不再游離,安定下來自然地直視了前方。
他對于自己的這幅長相一直非常滿意,對于自己和孟秋兩人曾名列京城少女心中神仙長相排行榜上第一名也略有耳聞,只是一直沒有體驗過其影響力,加上實在有要事要做,索性就沒有在意這些。
今日算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地以這個身份出現(xiàn)在大眾面前,落座后他立刻就感受到的,竟是對面各家小姐朝這個方向投遞過來的炙熱視線,仿若實質(zhì),可以穿透薄紗,將他左右拉扯。
他偏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孟秋,那廝正微微側(cè)躺倚在白玉磚上,一手拿著銀制小酒壺,一手拿著小巧的碧玉杯,正給自己倒酒。
“你不覺得意外?”周洱微微側(cè)身說了一句。
“習慣了。”孟秋表情未變,將酒杯輕輕晃了晃,待透明的酒漿在杯子里堪堪打了個轉(zhuǎn),斜眼瞧著覺得差不多了,便將其遞至自己唇邊,微抿了一下,露出滿意的表情。
“對了,門口那位是誰家的千金,為何始終跟在我們后面,卻又不打招呼。”周洱見眼前人這副樣子,暗自佩服,接著又想起了在門口的小插曲。
孟秋聽了這話,將臉上的愉悅收了起來,皺著眉頭,連抿了幾口酒,才舒緩開了些,說道,“一個有些偏執(zhí)的女子罷了。不用在意!
說罷,他用兩指夾著酒杯,仰頭一飲而盡,然后捻著空酒杯在眼前轉(zhuǎn)了轉(zhuǎn),欣賞著其剔透的瓶身,以及折射出的不同光線。末了,似是想起了什么額外的,瞟了瞟身邊把玩著杯子,展現(xiàn)出好奇心的某人,加了一句,
“不準喝酒!闭Z氣嚴苛,不容置喙。
周洱后來憶起,那天他全程喝茶,大部分無關(guān)緊要的時間,都專注于欣賞浮在表面的小茶葉哧溜溜打圈。
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今天的宴會是打著為太后賀壽的名義進行青年才俊與佳人之間的聯(lián)姻的,所以就連一向不怎么參加這種宴會的周洱和年紀輕輕但位高權(quán)重的孟秋都請了過來,可見太后對此次宴會的看中,畢竟兩人實屬于沒有婚戀對象的單身貴族,樣貌財力人品學識俱佳,一入場就惹得在場大部分姑娘有些異動。
大后早早地坐在了可以將風光一覽無余的主位上,看著下方的青年才俊與佳人都施施然到位了,覺得十分滿意。她平素早就厭倦了那些宮中的舊事,借著壽筵可以看到如此多的年輕面孔,聽聽他們之間的故事,由此湊成幾段姻緣也算是有趣。和坐在身側(cè)的皇帝皇后低聲細語了幾句之后,便宣了心腹去告訴司儀宴會可以開始了。
宴會流程一一進行著,內(nèi)容無非就是你善歌來我跳舞,你畫畫來我賦詩,周洱對此著實不怎么感興趣,未及一半,便有些倦意了。
“下面有請歐陽家大小姐歐陽青來為大家表演一曲相思賦!彪S著眾人的喝彩聲響起,觀眾們都將眼神投向了開闊的大廳中央。一位穿著鵝黃色紗裙的長發(fā)女子施施然走了上去,眉眼精致,輕施粉黛,波光流轉(zhuǎn)間凈是風情萬種。腳腕和手腕的銀鐲子顯得手腳更為修長白凈,一時之間,男賓席鴉雀無聲。
她眉眼含笑,手腕優(yōu)柔著抬起,似弱柳扶風,不勝嬌羞。
而一旁的孟秋皺了皺眉頭,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囁了幾口,神色越發(fā)郁郁了。
而一旁正準備假寐的周洱見了她也精神了不少,有些好奇地朝中央看去。
這不就是那個在門口遇見的姑娘嘛。
周洱下意識地偏頭看向周洱,細細琢磨了其表情后,目光再度投向場中央,當中除了八卦還帶了一絲好奇。
隨著奏樂響起,女子在舞臺中央開始慢慢地舞了起來,手指疊成優(yōu)雅的蘭花狀,腰肢靈活地扭動,舞姿綽約,眉眼間風情萬種,顧盼生輝,身上的紗裙上下翻飛,奪目的鵝黃色襯得肌膚白嫩,臉頰嬌俏,散發(fā)出年輕姑娘獨有的活潑與精致。
一舉一動都透著絕美的風情。
一曲作罷,大殿里一時鴉雀無聲,而吸引人的焦點——歐陽青則是微微一笑,施施然鞠了個躬,準備退下。
坐在上席一直看著的太后端著臉上典雅的笑容看完了整支舞曲,眼睛里散發(fā)出贊賞和慈祥的目光,似是極為喜歡。
“等一下,”她微微抬了抬手,“今天是哀家的生辰壽宴,心情好,見如此水靈的姑娘,打心眼兒里喜歡。”她頓了頓,然后繼續(xù)說道,“哀家實在心生歡喜,想要送青兒禮物,不知你想要什么?”
在場的人都愣了愣,太后這是擺明了要給歐陽家一個面子。少見,真是讓人羨慕。
歐陽青微微抬了抬頭,露出一副小女兒家受寵若驚不勝嬌羞的表情,隨即低下頭思索了一下,說道,
“太后,小女有一事相求,說出來可能不太妥當。也不知?”她試探性地望向太后,眼里盡是想要得到的迫切與不敢輕言的小心翼翼。
太后一見這嬌羞的表情,面上也多了幾分好奇,“說吧!
歐陽青見太后應(yīng)許了,臉上更添幾分羞澀,她微微側(cè)身望了望男賓席,然后輕輕走到太后邊上在耳邊喃喃了幾句,語畢她紅著臉步履似有些急促地回到大廳中央,太后臉上則是高深莫測的表情。
而目睹了這一切的周洱心中則是炸開了鍋,
“沒搞錯吧,她剛剛看的,”周洱看了看旁邊悠然自得正在喝酒的某個人,“她剛剛瞟的人是孟秋?”
真的沒搞錯。
因為太后立馬喚了孟秋。
“孟相,若是哀家想為你指一門親事你覺得如何?”大后看著坐在酒席上有些意興闌珊的孟秋說道,語氣加重了幾分,臉上依舊端著那副慈祥的笑容,但眉眼間隱隱蘊了些壓迫感。
孟秋拿起酒杯的手一滯,未做聲,而是緩緩起身走到了廳中央的歐陽青身邊。
他向太后躬身行了個禮,然后微微一笑,優(yōu)越的五官和氣質(zhì),加上被光線籠罩,顯得越發(fā)俊秀,瞬時間迷得嘉賓席都屏住了呼吸。
“太后賜婚,臣當然是欣喜不已!彼⑿χ鴤(cè)了側(cè)身,看向旁邊面帶潮紅不敢直視著他的歐陽青,“歐陽姑娘,你說是嗎?”
歐陽青沒想到孟秋會這般溫和地與她說話,似是覺得后者本應(yīng)有些生氣,不得同她搭理,當下有些驚訝與慌張,支支吾吾著說了一個是。
太后見孟秋如此公然地便將情況明了了,索性直說。
“那你是否愿意與歐陽姑娘締結(jié)婚約?”
一時之間場內(nèi)無話,眾人皆驚。
站在一旁的歐陽青也沒有想到太后就這么把話拎出來說清了,著實有些局促不安。
該朝素來是個民風開放的朝代。女子一方向男子一方公然表達愛意也尚無不可。
只是要看對象是誰。
孟秋和周洱是大戶人家,至少是這京城里的數(shù)一數(shù)二的才俊佳婿不錯。但是同樣也是這朝里數(shù)一數(shù)二難得提親成功的人。
這倒與競爭力無關(guān)。純粹是自身行為因素使然。
周洱就不用說了,無牽無掛,無欲無求,任是誰家姑娘想要表達一下自己的想法,獲得其注意,都是需要掂量一下的。畢竟風里雨里蹲守幾個月,一個眼神都收不到也是可能的。
而孟秋則是截然相反的情況,他舉手投足之間皆是自成一派的瀟灑自如,妖氣橫生。
目前而言,他拒絕了所有前來表達感情的女子,但會稍微提及一下原因,當然是對方身上他不喜的原因。雖然說這樣稍顯不好,但是據(jù)旁聽過的人說,孟秋點中的每一句都是實話,都是實打?qū)嵉膯栴},一頓聽下來,除了挫敗感強烈,其他心思反倒不敢再有了。
所以大家也不怎么敢去從孟秋這方面下手。
因此,在場的各位對孟秋會怎么回應(yīng)十分好奇。
大廳一時寂靜無聲。
“臣無太大反駁之意,但是臣有一個意見!泵锨镎f出了讓眾人意外的話。
“哦?”太后前傾了傾身子,目光灼灼地看向孟秋。
“臣最講究的是兩情相悅,也不想歐陽姑娘覺得自己所托非人。況且臣與歐陽姑娘也不相識,不如讓臣與歐陽姑娘相處一段時間,若是姑娘覺得我品行合適,再議婚娶如何?”孟秋微微抬首,迎上了太后的眼光。
有難言的詭異氣氛在兩人之間流動。
太后松了松抓著座椅兩邊的手,身子往回退了退,換了個舒適一點的姿勢,依舊以一副莊嚴大方的表情說道,“孟相此言不錯,哀家覺得妥當,哀家是真心想為青兒找個好夫婿。青兒你覺得如何?”
一旁的歐陽青,在聽到孟秋沒有拒絕時早就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十分欣喜了,眼下這個先相處的提議有些意外,但在她的心理預(yù)期之內(nèi)了。
她當即淺淺的伏了伏身子,面帶喜悅地應(yīng)道!靶∨匀皇歉屑げ槐M了,謝謝太后娘娘的恩典!
而一旁的孟秋微微頷首,五官陷入陰影,讓一堆吃瓜群眾和居高位的太后皇帝皇后看不見他的表情。
“那就這樣吧,哀家年紀大了,年輕人的心思搞不懂了,就讓你們自己去弄吧,宴會繼續(xù)進行。你們都先退下!碧髶]了揮手,示意退下。
孟秋和歐陽青自然地躬了躬身子,撤回了座位上。
周洱看了看旁邊回到座位上以后就跟沒事一樣繼續(xù)喝酒的某人。仿佛剛剛發(fā)生的就是一場夢。
奇怪,他怎么有點酸。他又看了看已經(jīng)開始喝第二杯酒的孟秋,覺得自己心里絕對哪里出了點問題,不然怎么會有點被魚刺卡住了的不爽。
莫非他是孟秋這個單身男人設(shè)堅定不移的追隨者?不至于,他沒有這么強的占有欲。
那應(yīng)該就是另外一個原因了。他憤憤端起手中的茶杯,猛灌了一大口。
這世上哪有不管兄弟自己脫單的道理。
這種萍水相逢的緣分果真不可靠。
“預(yù)料之內(nèi)?”周洱壓抑著自己心中的背叛感,又囁了一口手里的茶,微微出聲問道。
“基本上!泵锨飩(cè)眼瞟了瞟上座一句話都沒說過的皇帝,拿起自己剛倒好的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拖了夠久了,都是老狐貍!
周洱見他心中有些不快,也往臺上望了望,雖看不太真切,但感覺到那邊也不是多明朗。
接下來宴會發(fā)生了什么都引不起在座各位的興趣了。
孟秋竟然真的應(yīng)了婚約這件事,既讓他們驚訝,也讓他們迫不及待地想將此事分享給自己的家屬。估計明天就會有好事者在茶樓里散播消息,說周洱和孟秋牢固的雙人關(guān)系中有貌美如花的歐陽家大小姐這個第三者趁機插足,兩人貌合神離,以及什么禁斷之戀名存實亡、不攻自破之類的。
就這樣,宴會在不知不覺中結(jié)束了,大家互相拜別之后都各自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府。
而本場的舉辦人太后則顯得面色不愉,沒有等皇帝皇后一起,由宮女攙扶著回了寢殿。
半夜,京城中的大小人家均幾乎都收拾收拾就寢了,留下幾處人家未睡,不顯眼的稀疏燈光明滅不定,如同星星閃爍。
宮里,皇上正斜倚在南邊部落進貢的上等藤制納涼椅上望著天出神,一道黑影在他身邊閃現(xiàn),原是一身著全套夜行衣的衛(wèi)士遞了一封信給他。
皇上順手接過,掃了一眼上面的落款,見是太后,隨即皺了皺眉。
“哀家下次不會再如此幫你!币慌哦硕苏男∽杖桓∮诩埳希掷镄虚g帶有一絲不耐。
皇上看了沒多做表示,吩咐身邊人將火盆拿過來,一把將信投了進去。
這段時間老人家約摸著是太滋潤了些罷,來我這里講脾氣。
他迷了瞇眼,回想了一下今日發(fā)生的事。頓覺有些乏了,緩緩起身往屋內(nèi)走去。身邊的衛(wèi)士得到指令也迅速消失了。
才剛剛開始呢,我的計劃。
孟府中,
孟相的書房也燈火通明,其主人神色冷峻地看著攤在桌子上的暗報,其上附有歐陽青所有能夠初步查到的資料,密密麻麻占據(jù)了數(shù)張信紙。
房中只余下手指敲擊桌面的規(guī)律聲響,清晰干凈,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歐陽青,歐陽家大小姐,幼時被其父送入無牙這個赫赫有名的殺手組織歷練,排名前三,一年前退出該組織,呆在府里閉門不出!泵锨锟粗郎系拿軋螅蛔忠痪涞哪畹,“前面屬實,后邊多半為掩人耳目所營造的假相罷了!彼]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神情有些疲憊,“她和皇上應(yīng)該有什么聯(lián)系,再去查,順便查一下她為何選擇我!
我明明與她未曾謀面過。
孟秋招了招手,示意站立在陰影處的云深退下,隨后仰躺進了椅子里,呆呆地出神,回想著今天的所有事情。
當憶起歐陽青在門口對周洱那不似作假的敵對情緒時,又微微嘆了口氣。
她應(yīng)該也未曾和周洱見過面才是,為何會有敵意。
疑點眾多,讓人心神不寧。
與此同時,周洱在床上翻了個身,雙眼雖閉著,但臉上滿是倦怠,眉頭緊皺。
他最近睡得越發(fā)不安穩(wěn)了。
第二天清晨,一大早他便被屋里管事的婢女叫醒了,那婢女隔著房間門喊他,語氣之間盡是焦急,“公子公子,皇上命人托話給您說今晚請進宮一趟!闭f罷還用手拍了拍木門,一陣陣吱呀作響。
周洱本迷迷糊糊著,加上昨晚睡覺不怎么安穩(wěn),起床氣正欲發(fā)作,卻猛然聽到是皇帝邀他入宮,瞬時間驚醒過來。
“皇帝找我是為何。”他坐起身來,揉了揉腦袋,想道。
“明明昨日太后壽宴上見過一面的,雖說看不太真切,但若是有事當即留下他談話便是,”他苦苦思索道,“除非是有什么他顧及著的人,或者不想讓他知道此事的人。嗯?孟秋嗎?”周洱記得這兩人之間的對峙,孟秋對皇帝全無好感,甚至昨天還在太后和各權(quán)貴的注視下被迫領(lǐng)了婚約。
可是這關(guān)他什么事?
他起了床,匆匆忙忙地洗漱完畢穿好衣裳和聯(lián)系好車夫之后,便開始坐在房內(nèi)思考這個問題。
這究竟關(guān)他什么事?
他只是孟秋的朋友而已。
朋友?皇帝莫非想要試探他不成,或者等他自己露出馬腳?
傍晚,御書房。
皇上正坐在龍榻上慢悠悠地飲茶,一個侍衛(wèi)躬身而入,說是周公子已經(jīng)到了。
皇帝戀戀不舍地再抿了一口杯中的茶,隨即將杯子輕輕放下,擺了擺手示意可以邀請周洱進來了,眼里蘊了不易察覺的好奇與激動。
周洱被侍衛(wèi)邀請著進來,全程躬身,走著走著也不知道去了何處,雖說腰背有些酸痛,但礙于皇上的權(quán)威,也不敢輕易地抬起頭來,只得慢慢等候。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其完全支撐不住的時候,皇上才出現(xiàn)了。
他聞見富有磁性的男聲,想必這就是皇上吧,有種解脫之感,緩緩地抬起了頭。
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領(lǐng)略過古代繪畫和異想天開的電視劇的渲染,他對皇帝的長相和姿態(tài)是不保有太大期待的。意外的是,這個皇帝長的還算是五官端正,既沒有什么所謂的俊美無雙或飛龍在天的霸氣,也沒有什么肥頭大耳,伸態(tài)昏沉的富貴之感,比起說是這些不著邊際的形象,就他來看,像是隔壁長年經(jīng)商的大叔,不見得陌生,也不見得相熟。
這種五官端正的鄰居形象,通常讓人猜不出心里的想法,在熟人犯案中作為嫌疑人出現(xiàn)得極為普遍。
周洱經(jīng)過短暫的頭腦風暴過后,朝皇上行了個大禮,再緩緩起身,待皇上詢問。
皇上從周洱進來時就沒有說話,反倒是以一種觀賞花瓶般不帶絲毫感性的眼神打量著他,不時露出無端的微笑。待他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之后,才似是意識到自己觀察的是個有靈魂會說話的人,便以慈愛的目光看向他,
“聽說周公子不久前受了重傷,奄奄一息,后在孟相的照料下恢復了,可還曾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周洱見皇上提起自己的身體情況,覺得有些奇怪,但沒有多想,立馬尊敬地回應(yīng)道,“不曾有過了,臣恢復得極好,現(xiàn)在沒有什么困擾了!
“那就好。”皇上聽到他這么說,似是極為開心,嘴角微微揚起,看著他的眼神越發(fā)明亮起來。
周洱被這眼神盯得有些發(fā)毛,有些逃避地將頭偏了偏,看到了皇帝桌上的一沓紙,最上面隱隱寫著什么孟秋,異域門之類,正覺得有蹊蹺,想瞇眼看清楚的時候,皇上又喚了他。
“周洱,你可有什么意中人?”皇上轉(zhuǎn)身拿起了桌上的茶杯,囁了一口問道,“如此良才佳婿,朕實在是好奇哪家姑娘如此幸運。”
周洱聽到這意料之外的問答著實有些驚訝,他原本以為皇帝此次找他進宮,是想從他這里旁敲側(cè)擊出一些孟秋的情報,沒想到似是也要探探他的姻緣,“臣自知資歷尚淺,還有多處不足,自認無法待姑娘周全,故暫未有此想法!
“哦?是嗎?”皇上撫了撫自己的下巴,露出了富有深意的微笑,沒有再多說些什么,周洱見皇上似乎已經(jīng)沒有再想知曉的了,便借口說自己家中有事,請求回家,順便試探一下皇帝是否有其他意圖。卻不料皇帝委婉地挽留了幾句,便放他走了。
周洱實在是對皇宮沒有什么想法,當下一刻也不想多待,請辭后立馬提起腳向門口走去。
皇上看著眼前人的背影,眼神變得深沉下來,
“孟秋將你教得不錯。”
他用微弱的,只能兩人聽見的聲音說道。
而站在門邊幾欲踏門而出的身影一瞬間停住了,緩了緩,似是想回頭又止住了,一腳跨出了門檻,沒有再說什么。
果然是老狐貍。
周洱走出宮外,趕緊上了自己的馬車,命令車夫趕緊回府才長舒一口氣,而其背后早已沁出冷汗。
周洱在府里思來想去了幾天,也只得出皇上對他說的最后那一句話是試探的結(jié)論,關(guān)于其他的疑點卻沒有再得出什么。
他不斷在腦袋里回想那晚的場景,總覺得皇上那副打量他的眼光不像是看一個活物,像是打量一個冰冷的器皿,就連笑,也只是掩蓋某些心緒的手段罷了。
哪里有些不對勁,但是他想不再出來了。
有些問題,可能還是要問一下孟秋才更準確些。
是時候該約他出來見個面了。他放下手里的書,從一旁的架上輕輕取了一支白灰狼毫,點墨便在攤開的紙上寫了起來。
孟府內(nèi),屬于其主人的院內(nèi)彌漫著一種嚴肅的氣氛,這種氣氛從前幾日暗衛(wèi)來報說皇上邀請周洱深夜去過宮里談話便慢慢產(chǎn)生,隨著昨日負責監(jiān)察邊疆軍事動態(tài)的探子來報說皇上的軍隊隱隱有匯合之勢而越發(fā)厚重了。
他看著桌上的密報,覺得有些奇怪,F(xiàn)如今皇上的軍隊人數(shù)不足,就算匯合,考慮到兵隊的演練以及糧草的儲備,后者也是完全跟不上的。那這有什么額外的意圖嗎。
不管怎么樣,暗衛(wèi)那邊也要加緊一些了。
“傳令下去,不顧一切加緊訓練。”孟秋對身邊的云深說道,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去執(zhí)行指令,自己需要獨自想一想問題。
云深答了聲是,便躬身退下了。孟秋見房內(nèi)無人,緩緩舒了一口氣,后將一只手輕輕覆上眉頭,揉了揉,似是有些苦惱。視線移至另外一封信上,其上赫然寫著幾天前皇上和周洱的會面。
“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一邊思索著一邊站起,拿起那副已經(jīng)研究完的密報遞至燭火旁,看著火蛇浮脈般踞在紙邊,一呼一吸之間便將整張紙都吞噬了,化為黑色的細灰掉落在地上,零零碎碎的。而捻著紙張的食指和拇指則因為主人的未及時松開,被燙得有些泛紅。
這時,一侍衛(wèi)在門口請示到說是有信來報,孟秋從腦海中掙脫出來,許了那侍衛(wèi)進來,接過了信件。揮手示意其退下,緊接著打量了手里并無什么特別之處的黃色信紙之后,方才將信緩慢打開。
周洱寄來的?他瞟到信紙底部的落款,怔了怔,這人怎么想到寄信來了,有什么要事相談嗎?
后聯(lián)想到皇帝與周洱的見面,說不定與此事有關(guān)。
那就見一面。地點就,嗯,約在明月樓吧。
似是聯(lián)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反應(yīng),孟秋這幾天一直端著的表情有了幾絲松懈,嘴角微微揚起,眉眼也添了幾分生動。
周洱覺得自己可真是委屈至極,他那封信里面明明白白說得是去茶樓,若是對面那人是個傻子,將茶樓理解為有茶的地方也罷,可一落座就不停呈上來的瓜果佳釀是怎么回事?他在信里也明明白白說了自己只是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喝茶,可沒有說還要配幾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喂果子。
此刻他連脖子都不敢亂轉(zhuǎn),怕一下子唐突到周圍衣著清涼的姑娘,只得盯著面前的案幾,原本在府里得出的那些思路都如沙盡散了。
好你個孟秋,他恨恨著瞟了對面安然與姑娘們講話的男子一眼,對方嘴角上那抹從進了這樓就沒有放下的笑當真礙眼。他可是前世清清白白路過街邊的按摩店眼睛都不敢亂飄的那種人,如今不過死了一次便淪落到陪有婚約在身的好友看花展的地步,實在是罪過。
他往那邊瞟一眼,見那邊這個喂一串葡萄,那邊喝口美酒,看著只讓人糟心得不得了。可謂生不逢時,他在腦袋里長嘆一聲,癱坐在一張精致的梨花椅上,無念無想,只盼著自己能夠盡早離開。
旁邊一只芊芊玉手伸了過來,食指和拇指之間還夾著一顆翡翠葡萄欲伸到他的嘴邊喂給他。
“如意姑娘,不可!彼筝p輕一靠,一只手攔了上去,露出拒絕的表情。
他真的無法享受這些,罪惡感和不適感占據(jù)了他的所有思緒,尤其是最近越來越在意環(huán)境的干凈與整潔與否后,對這種地方出于本能的排斥。
旁邊的女子微微一愣,立馬拾起臉上的嫵媚笑容,“實在是抱歉,奴家竟忘記了周大公子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一下子魯莽了!彼佳塾危裆咭粯游⑽⒁慌,就攀在了周洱椅子兩側(cè)的扶手上。眼里微微露出幾分赤裸的意欲。
不得不說,周大公子的這幅禁欲系仙人長相實在是太有誘惑力了,相較于她見過幾面的妖孽孟相,這種誤入紅塵的清高相貌更讓人升起一絲褻玩之感,特別是那顆淚痣,尤為突出。
一旁的周洱感覺到身邊有些粘膩的目光,皺了皺眉,再度憤憤地看向眼前心安理得的側(cè)躺著享受美人舞樂和服侍的孟秋。
他原本以為是過來喝個茶,雖然被告知可能有陪侍,但也只是想著陪侍的活動范圍應(yīng)該就是在臺子上或者拿著裝茶的托盤走來走去罷了,結(jié)果沒有想到明月樓這名字代表的竟然是個青樓,而帶他來的這位爺竟然是明月樓的?。
他當初一進明月樓的大門,一邊驚異于其裝修的精致典雅,一邊好奇于為何見不著幾個客人,來往的全是小丫鬟,他還問了問旁邊好整以暇的孟公子,結(jié)果只得到了一個飽含深意的微笑。
他還沒來得及細想是怎么回事,一雙藕臂就像藤蔓一樣纏上了他。“公子,你來啦——”一個聲音酥酥的在耳邊叫喚,麻到人的心坎里了。
按道理來說他應(yīng)該微笑著一個轉(zhuǎn)身把美人帶入自己的懷里然后你儂我儂,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才對。就像他旁邊那位剛剛對他回以飽有深意的眼神的男子一樣。
但是他做不到。
他平生最討厭女生在耳邊像蚊子念經(jīng)一樣撒嬌,原諒他用這么不解風情的詞語形容。但是真的,他一旦聽到女生近距離在耳邊撒嬌,就會做一些極其不厚道的事情。
比如說過肩摔。就像現(xiàn)在這樣。
周洱看著被自己摔在地上,衣服有些凌亂且面上明顯強忍著痛苦的不知名姑娘,眼神沒有任何波動,心里想著最近日日練的功果然沒有被落下。
而旁邊正裝模作樣地抱著美人你來我往的孟秋也被這一沉重的砸地聲弄得愣住了。
摔人的,他見過的,就他一個。
好在明月樓對待貴客素質(zhì)極高,服務(wù)態(tài)度良好,二話不說送走了那個被背摔后走路有些不便的不知名姑娘,派來了據(jù)說容貌雖不一等一的突出,但業(yè)務(wù)能力極強的如意姑娘。
并特意叮囑了不能撒嬌和太粘膩。
只是沒想到喂個水果都如此不樂意。
孟秋看了周洱一眼,心里有點小得意。前周洱因為潔癖一直都拒絕來青樓,如今終于算是勉強被他帶來了。
不過果然這人也不適應(yīng)。
他眉毛微微一挑,往前直了直身子,饒有興趣地問道,“你就對這些姑娘這么不感興趣?”
周洱皺了皺眉,低下頭在腦袋構(gòu)思了無數(shù)的語言,然后微微抬起頭對孟秋說道,
“這是當然,因為她們都沒你好看。”
說罷,露出了溫和的笑,但眼里平添了幾絲挑釁的意味。
孟秋的身體不留痕跡地暗暗滯了一下,原本送到嘴邊正欲喝下去的酒只是堪堪停在嘴唇上輕輕地蹭了些余味便被放下了。他直起身子,端坐著看向板著個臉讓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周洱,挑了挑眉,眼神里露出一絲玩味。
“你吃醋了?”他挑眉回應(yīng)道。
周洱僵了一下,隨即假裝羞澀地扶了扶額,“可不是嗎!
他從旁邊的果盤中取了一顆翡翠葡萄,輕巧一扔,剛巧砸中一名女子伸出去想要喂孟秋果子的手,頓時果子掉落,那手背上也現(xiàn)出了一個紅色的印記。
而始作俑者惟恐演戲不能演全套,還刻意地丟出了一個挑釁的眼神。
在孟秋懷中那位正媚眼如絲地攀住眼前男子的肩膀,紅唇微啟準備說些讓人羞惱的情話,但是在看到周洱的舉動后,頓時僵了僵,眼里的一池春水平白無故地就凍成了一個寒潭,手也微微松了松。
剛剛背摔一人,如今還用果子丟人。她用驚恐的眼神望了望孟秋,后者反倒是一副看戲的表情,沒有阻攔的意思。那還是不隨意觸這位周公子的霉頭了,青樓女子細皮嫩肉經(jīng)不起這番作弄。
況且,難道真的如傳聞中所說的那樣,周大公子與孟公子有著一段?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但是又無法控制地去偷瞧著兩人,想要揣測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周洱的表情依舊是疏離而冷漠,但嘴里卻吐出帶有絲絲誘惑意味的話語來。說完還看了一眼旁邊喝著酒強裝作無所謂的孟秋,后者沒有任何出言阻止的跡象。
周洱心里咯噔一聲,這小子果然沒有放他走的想法。
如意這廂當然想知道了。
孟秋是她們云夢閣的?,從來都是孤身一人前來。閣里面的姑娘都知曉孟相年紀輕輕,卻始終有些抑郁,他作為周府留在皇城的保命籌碼,一直都活在巨大的壓力下,尤其是剛剛被滯留的那段時間,經(jīng)常來云夢閣喝酒。喝酒是喝酒,從未見過他帶什么賓客伙伴一起,來這里喝酒也會把握好尺度從不喝醉酒,閣里面的姑娘只要是排名靠前的他都一一接觸過,卻從沒有上升到床笫之間,本人長得一副妖孽至極浪蕩紅塵的模樣,卻從未見著有任何的失態(tài)。像是心里守著一桿秤。也正是因為這樣,這樓里的姑娘都對他存了幾分打心眼里的敬佩以及好奇。
特別是在他帶周洱來了以后。
因為周洱是他時隔這么多年第一個帶進來喝酒的人。
周洱見著眼前姑娘眼里散出不加修飾的好奇的光芒,有些得意。
他絲毫不在乎他會和孟秋傳出什么不得了的民間絕戀,他更在乎如何與眼前的軟骨精拉開距離。
“那你離我遠些,抽張凳子我說與你聽!
如意欣喜地想要點頭,忽的意識到身邊還有一位故事主角。她望了一眼,對上了孟秋冷峻的眼神。
當下心一顫,不敢造次。
周洱見眼前姑娘不出聲,往孟秋那望了一眼,隨即明白了,安慰著說道,“沒事沒事,你們絕對不會被他怎么樣,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相信我!
孟秋眉頭微微一挑,沒有出聲。
如意見周洱如此說了,孟相那邊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反對的意向,隨即興奮地搬了張椅,準備聽周大公子說說那些年他與孟秋不得不說的故事。
故事從一棵桂花樹下開始。
年少的孟小爺在桂花樹下?lián)旃鸹ǎ菚r的他青澀懵懂,卻依舊外貌出眾。
只可惜,他遇見了外貌,嗯,更出眾的周小公子。
周小公子一表人才喜歡在樹下吟詩作對,他的擇樹規(guī)律是沿著周府的墻從南往北繞一圈。
那天,恰好就是在桂花樹下吟詩作對。
正所謂,緣妙不可言。
周小公子覺得眼前的人單純天真,雖然有點傻氣,但是依舊愿意看在他的長相上對他稍加提點。而孟小爺則被周大公子驚為天人的容貌所折服。兩人就這樣順利成章的結(jié)交了。
“為何小小年紀以貌取人?”如意小心地問了一句。
“不不不,”周洱深沉地搖了搖頭,“這是對他人的尊重,是一種惺惺相惜,高處不勝寒!彼槺阌米约簶O好的皮囊做了一個神棍般高深莫測的表情,旁邊的如意看來只覺得仙氣飄飄極為可信。
而早就知道其心性的孟秋只覺得眼前之人的胡說能力真是一流。
他雖未做聲只是在一旁細細品著酒,但感覺自己懷里的人以及如意姑娘看自己的眼神都漸漸有了一些奇妙的變化。
半個時辰后,
孟秋覺得自己小看了這個轉(zhuǎn)世過來的靈魂。
后者可不是在單純的講故事,就差在后面給他搭個戲臺拉上一塊幕布了。豐富而節(jié)制的手部動作,微妙而恰到好處的隱忍表情,他與周洱相識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原來他的這幅長相也可以如此生動。
正是令人嘖嘖不已,嘆為觀止。
當然,以上是在主角不是他的情況下。
如果主角是他,那就需要掂量一下影響力了。
他的眼神微微深邃了一點,突然抬起手,往窗外的方向打了個響指。
突然之間,兩名黑衣人闖入房間,迅速將兩名未反應(yīng)過來的青樓姑娘擊暈,然后各自喂下了一粒紅色的藥丸。
周洱一下子就心驚膽顫起來,他似乎忘記眼前之人是個閻王爺了。
他望向孟秋,眼里流露出不安的心緒。
“不會!泵锨锏鼗亓艘痪,“失憶罷了。”
周洱隨即松了口氣,他可不想因為自己的即興發(fā)揮折煞了兩條人命。
“開始說正事吧,現(xiàn)在夜深了,裝模作樣的戲也演完了,可以聊聊了!泵锨锫柫寺柤绨,恢復了慵懶的姿勢,斜躺入了軟榻里。
周洱這才意識到先前孟秋做的那些事情都是為了掩人耳目,拖延時間罷了。他怎么就忘了眼前這個人可是擁有著敏感身份的狐貍,原先只想著偷偷去茶館的他還是太年輕了。
“怎么?”孟秋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周洱。
“沒事,這次我主要是想要和你問詢一些關(guān)于皇帝的消息,上次我被邀請去宮里這件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周洱理了理思緒,端起茶杯潤了潤口,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我就是為了此事而來!
他突地直看向孟秋,眼神銳利而鋒利,似是想看進后者的心里。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你和皇上,有什么關(guān)系嗎?”
孟秋有些意外,除了這個問題本身之外,提出這個問題的人也讓他感到訝異。
他心頭顫了顫,雖面上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不安和慌張,但短暫空了一拍的沉默和嚴肅的眼神也足以讓對面的那人感受到他的異樣了。
周洱看著不語的某人,攥緊了藏在袖子中的手,隨即緩緩放開,想讓自己平靜些,
“皇上似乎知道些什么。”他裝作不在意地理了理袖子,繼續(xù)說道,“我走之前,他對我說,你把我教得很好!
雖然他竭力掩飾自己對于孟秋的懷疑,但微微顫抖的語氣還是流露出了其內(nèi)心的不安穩(wěn)。
雖然非常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但他的確已經(jīng)開始思考孟秋一直這么不遺余力地幫助他的原因了。作為一個無意間來到這個世界的孤魂野鬼,若是僅僅因為占了其最好兄弟的軀體而被如此好的對待的話,也太奇怪了。若是他,見到一個唐突了自己兄弟軀體的人,雖說可能看在摯友的份上接納他,但也不可能如此周到。
更何況,他一直以來,都沒有想明白,作為一個算是古代人的孟秋,為何知道會有另外一個靈魂過來。
包括他在這尊軀體里思維和性格產(chǎn)生的變化,也間接導致了如今的對峙情況。
他有點不再相信他。就連這個軀體的性格,孤高的,沒有什么交際關(guān)系的形象是否也是孟秋所營造出來的為了騙他以達到某種目的的計劃流程之一?
他不想胡亂往深了想,索性決定問本人問個明白。
周洱抬起頭,雙手覆在一起,摩挲著分明的指節(jié),同時看向孟秋,等待后者的回答。
孟秋是真的有些慌了。
他沒有辦法對眼前這人扯謊,不管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
他的目的一直都不單純,他也非常自信在訓練周洱的時候沒有泄露出任何消息。至于皇上那個老狐貍的話,他根本就不在乎。作為一國之主,他必定可能知道些什么,但知道些什么也無用。莫非還能夠因為知道周洱換了個靈魂就把周家和孟府以蘊有妖邪之物給查辦了不成。
他在意的是,周洱會因此,聯(lián)想到一些他不能夠給予回答的事情。從而不再信任他。
這份心情是及其矛盾的,孟秋顯得有些焦慮,他再度拿起身邊桌子上的茶囁了一口,皺起了眉頭。
這種失控的感覺讓他非常不習慣,為了那個計劃,他必定是要摧毀眼前人對他的信任的。但是為了那個計劃,他又十分需要眼前人的信任。這本沒什么,大不了編個故事就是了。問題在于他意識到自己沒有辦法欺騙眼前人,簡單來說,就是他已經(jīng)混雜了情感,不清楚需要眼前人的信任是因為計劃還是自己單純不想辜負。
這種情感,若是一直深化下去,會對結(jié)果造成不可逆的影響。
漫長的空白期,室內(nèi)的氛圍就這樣越來越凝重了。
周洱沒有說話,而孟秋則彎腰坐著,一手撫著額頭,誰都不知道誰在想什么。
一句話,輕易地將兩人的思緒割裂開來,形成一道不見底的狹長裂縫。
良久,孟秋準備抬起頭來,他最終還是心里想好了一套完整的措辭,準備將此事圓過去。
卻在看到對方的那一剎那間,怔住了。
眼前人雙手覆在一起,左手食指中指不斷地摩挲著右手的指關(guān)節(jié),眼神投向他,但其中并未蘊有什么情感,是完全空洞的,表情依舊是那一副無喜無悲,無念無掛的表情。
這是以前這軀體的主人最習慣性做的動作。眼前這個周洱竟然給了他與以前那人相似的感覺,連一縷發(fā)絲都沒有出差錯,若不是內(nèi)心的理智告訴他那個人沒有回來,他就真的認錯了。
他抬了抬眼睫,再度看向那人,依舊還是有些恍惚。將手搭在案幾上的過程中,無意碰倒了茶杯,發(fā)出了一聲脆響。
此時出神的周洱也因為孟秋的異樣清醒過來,眼中恢復了神采,添了一絲疑惑。
孟秋因為方才的異樣頓時間忘卻了自己本來想說的話,卻也不能再單純地看待眼前人,后者身上附有一絲他摯友的影子。
“相信我。”孟秋沒有再解釋什么,醞釀了良久,經(jīng)過了方才一場,只得堪堪吐出這三個字。
“就憑這些天的相處,信我一次。”
周洱直勾勾地看向他,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匯,互相都想從對方的眸中探取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半響,皆無果,二人均為鐵壁防御,除了最淺顯的情緒,其他一個多余的消息都不愿吐露給對方。
終究還是這樣。周洱想道。
他真的不一樣了。孟秋也在心里估量著眼前人的變化。
“一次,就一次算了。”周洱不再想僵持下去了,這些斤斤計較,你來我往和互相猜忌的心思他最不喜歡,雖說最近自己總是往這方面琢磨,但他本身對此依舊抗拒,就像是身體里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聰明理智善于思考和謀劃,一個簡單直接討厭對抗。他聳了聳肩,露出以往私下里那樣的單純微笑,“就一次!
他知道從這里問不到什么了,便索性站起身活動活動有些麻木的腿,“那我走了!
孟秋沒有回話,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這人,沒有什么額外的動作。
周洱見孟秋只顧著盯自己,看來是大為苦惱的樣子,索性不再打擾,準備踏出房門,卻又想起了什么,再度折身回來,說道,
“還有一事,那皇上看我的表情奇怪,不帶什么感情,夸贊我,也就像是在夸贊一個美麗的物品一般,不知你可有些思路,如果想出來了就擇日告訴我吧,被那人盯著看怪不舒服的,”周洱語畢,也不在意眼前人聽到?jīng)]有,便直接走了。
沒注意到身后的孟秋表情嚴肅,如臨大敵。
事情越來越復雜了。
皇上那邊,軍隊那邊,歐陽青那邊,還有周洱這里。
皇上那邊必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包括周洱剛剛說的話,也必要好好考慮一下。
歐陽青此人背景復雜,目前還不清楚最終目的是什么。
皆是一條又一條的線。
以及他自己的的計劃,也不能有任何疏忽。
“等下,還有一事,以后可千萬別再帶我來青樓了!北疽詾樽吡说闹芏俣日鄯祷貋恚ブ鹃T的邊框伸出一個腦袋,“再帶來就沒有感情了!彼贿呎f一邊無疑掃視到周洱嚴肅的表情。
哦豁,不會吧,這事是這么難以取舍的嗎。
“那算了,實在想找個伴一起來的話,一年一次!敝芏櫫税櫭迹X得既然這事讓此人如此為難,那作為兄弟自己也得妥協(xié)一下對方的喜好。
“沒人和你說進來要敲門嗎!泵锨锸掌鹆藝烂C的表情,有些無奈。
“這門不開著嗎!敝芏耆珱]有意識到自己打斷了某人的思慮!澳阌X得我的提議怎么樣!
“隨你!
“那一言為定,今年的機會已經(jīng)用完了。”周洱得意地搖了搖頭,再度消失在視線內(nèi)。
而孟秋為了以防某人再度竄出,在原地生生站了一會,確定某人不會有再回來的可能了,才走至窗前。
“來人。”他伸手打了個響指。
一個暗衛(wèi)從窗戶處直接翻身進來,單膝跪地等待著指令,
“你去監(jiān)視周洱。除非生命危險,不得打擾!
今夜無月,風也不曾起,紛亂的心思只有當事者才知道。
周洱此時正出了明月樓的門,開始尋找自己的馬車。卻意外沒有尋見車夫的蹤影,兩頭棗紅色駿馬倒是還安穩(wěn)地呆在原地。
奇怪,明明是在這里的來著。他環(huán)顧了四周,卻尋不見一點車夫的蹤跡。
他明明在來之前特地強調(diào)過要留在這里等待他的。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他想著,決定在周圍走走,尋找一下是否有什么遺留的痕跡,
卻忽然感覺到眼角有黑影一閃而過,當下便覺得可能與失蹤的車夫有關(guān)。憑著對黑影移動方向的判斷立刻跟隨到了建筑旁的拐角處,這里平素堆放著一些雜物,加上是晚上,光線不明,望過去只覺得模模糊糊看不太真切。
正猶豫著是否要進去,身后傳來一道破風聲,直抵其命門,他迅速回頭,對方冰冷的劍光一閃晃花了眼,一個恍惚就被此人擊飛至墻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用腳抵著地面,手死死撐住墻才穩(wěn)住自己下滑的身子,此人想殺他,周洱迅速想到,口腔中已散發(fā)出濃烈的血腥味。
他顧不著抬頭,用手背將嘴角的血擦去后,立刻抽出別在腰間的匕首,迎上了眼前的不知名黑衣男子,卻因為功力懸殊,加上是第一次與人如此拼命,經(jīng)驗不足,在對方刀刀致命的攻勢下節(jié)節(jié)敗退,力不從心起來。而對方的氣勢也越來越強,似是有什么特殊秘法加成。
“你是什么人?”周洱見自身實力難以匹敵,想借著談話分散一下其注意力,以此嘗試拖到孟秋出來,以后者的功力,必定會意識到這邊的動靜。
對方?jīng)]有吭聲,絲毫不減功擊的速度,手里的劍法出得越來越快,周洱在纏斗過程中因避讓不及時已經(jīng)被劃中了幾道傷口,有血色在劃破的衣衫破損處若隱若現(xiàn),本因為是小傷口沒有太在意的他,卻發(fā)現(xiàn)隨著時間的延長,身體竟然難以蓄力了,應(yīng)對功擊的反應(yīng)速度越來越慢,再拖延下去,他可能就真的離開這個世界了。
“竟然在劍上抹毒!敝芏械诫S著打斗時間的延長,其身體的異樣逐漸加劇,聯(lián)想到剛剛被劃中的那幾道傷口,皆是破皮毛,沒有過分嚴重的深入肌理,想必對方的目的不是立刻將他就地正法,而是將他帶走另做處理。
他疲軟地瞟了一眼對面的人,用盡力氣吐出了幾個字,“你實在是有些卑劣。你究竟是誰派來的!
實在是有些卑劣。他想著這句話,身子驟然一空,整個人失了力氣,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不再能動彈。
完了。他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與之打斗的黑衣人似乎早就預(yù)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即時地收回了自己的招數(shù),漠然地看著眼前人倒下,似乎對此習以為常。他等候著眼前人癱倒在地上一段時間久久沒有動彈之后,才直身上前點住其穴位,避免眼前人再度反攻,同時將其翻身,正面朝上試探了鼻息確保此人處于存活狀態(tài)。
就在此時,一只黑色的烏鴉飛入,落在此人的肩膀上。
因為是黑夜遮掩的緣故,這只鳥可以自由穿梭在夜幕間,難以被人識別出,直至落在其身上才被發(fā)現(xiàn)。此鳥爪上綁著一個用鐵絲系住的扎環(huán),環(huán)上圈著一個褐色紙的密信。
此人正待把密信打開,卻聽見前方的雜物堆中出現(xiàn)了一些細碎的聲響,并伴隨有細微的腳步聲和淺淺的呼吸聲。
竟然還有人?黑衣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扭頭看向雜物堆方向,心中暗自警惕不知來路的人出現(xiàn)。
“這么晚還有人在垃圾堆里打架可真是令我嘖嘖稱奇,”伴著聲音主人的逐漸走出,其模糊的身影逐漸顯現(xiàn)出來。
身著破破爛爛,臟兮兮的麻布料衣裳,說是衣裳,不如說是粗鄙勞工裝貨物的劣質(zhì)麻布袋子比較合適。頭發(fā)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洗了,打結(jié)不說,散發(fā)出奇怪的異味,連原本的發(fā)色都不大看得出來了,全臉除了一雙眼格外明亮之外,沒有什么別的特點。
一個乞丐罷了。
黑衣人隨及不在乎地轉(zhuǎn)回了視線,“這里沒你的事,現(xiàn)在走的話可保你小命!
誰知那乞丐聽了這話,并沒有流露出一般情況下應(yīng)該有的驚恐表情,反而像是沒有聽見一樣,裝作才發(fā)現(xiàn)暈倒在地的周洱,蹲下身來,探了探其鼻息,確認其死活。
“不要再多管閑事了!焙谝氯艘娺@乞丐似乎有亂管閑事的傾向,語氣變得有幾分不耐。
“這么帥的小哥都不放過嗎?”乞丐繼續(xù)慢慢地說道,根本不在意那人的態(tài)度。
黑衣人不再耽誤時間,直接將身后的劍抽了出來,一個縱身,直砍向乞丐的方向,驚得肩上的烏鴉沙啞地嚎了一嗓子,急忙竄起,往天上逃去。眼看其劍氣凌利,馬上就要將對方砍成兩半了,在那個瞬間,乞丐忽地移開了身子,帶出了一些殘影,隨及借力抽出周洱手中的匕首直接閃身至黑衣人視角盲區(qū),突刺而入,只戳其腰窩,頓時間傷口血流如注,使人渾身提不上勁來。
以上都在一呼一吸之間發(fā)生了。
“回去告訴你主子,換個方式。”這乞丐走至因吃痛跪坐在地上的黑衣人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拋出這樣一句話。
而后者也意識到了什么。不再說話,捂著傷口飛身離開了。
乞丐回頭看向倒在地上的周洱,眼里充斥了一些戲謔的神色,又帶有一絲可憐。
“抓到你了!彼剖悄剜阃鲁鰩讉字之后,他走近周洱似是想做什么小動作,卻在走近時突然停住了腳步,挑了挑眉,“下次再見好了!彪S及不再留戀,縱身一躍直接越過了后墻,消失在夜色中。
來得真快,不愧是孟相的人。
歐陽青此時正坐在其房內(nèi)的木椅上盯著桌上的水仙花出神,眉眼中蘊有焦急之色。
任務(wù)成功了嗎。她不耐地用手指撥動著植物的綠色葉子,等待著一個結(jié)果。
突然,一個黑影從窗外翻身而入,直倒在地上,腰腹部的傷口清晰可見,血色暈染了其上半身全部衣裳。
“主子,任務(wù)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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