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沉淀
作者：
喬舒亞 更新：2018-05-19 17:22 字?jǐn)?shù)：4813
已經(jīng)是七天沒有和白羽琪聯(lián)系了。
白羽琪的性格如同深秋里把握不住方向的風(fēng)。她可以是黏人而且任性不聽話的小女生，也可以是同牧野一樣冷若冰霜的雕像。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往往是不會主動給我發(fā)短信的。她要的是別人對她的屈服、要的是勝利之后的成就感、要的是你必須承認(rèn)她對你來說的不可或缺。如此而已。許可這些日子一直把這些看在眼里，他時常勸我主動給她發(fā)條短信或者矯情地流露一下對于她的舍不得。我只是沖他笑笑，也不想說什么。最后許可便聳聳肩使勁地嘆口氣說：這是一場殘忍的拔河比賽。
這是一場殘忍的拔河比賽。
偶有她素凈的面容侵入過我的夢境，在周遭消散的淺灰色世界里揚(yáng)起略帶凌人的微笑。然后她的影像離我愈來愈遠(yuǎn)，終是成為遙不可及的灰點(diǎn)，融入被極度曝光的背景里。直到醒來后，眼前灰色的幻影久久不能消退。明知道床頭的手機(jī)里不會有隔夜的短信留言，但依然會自欺欺人的翻開手機(jī)看上一眼。最后，機(jī)屏與心，都是空落落的。我看到鏡子里渙散的瞳孔，不覺的開始嘲笑起自己。夏日清晨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鉆了進(jìn)來，斜射在我的側(cè)臉上，仿佛窗戶外邊不耐煩地候著光芒萬丈的圣徒催我抓緊時間接受神圣的洗禮。
一開始的白羽琪永遠(yuǎn)會給我最甜美的微笑。那時的我們可以一前一后的在校園的小徑上安靜的走一下午�；镜姆曳际强梢院苋菀赘杏X到的，正如我一轉(zhuǎn)身，就可以看到她的笑靨。
她的班級在我的樓上，僅一層地板，卻可以讓那時的她頻繁地跑到班門口找我，即使課間只有十分鐘。而那時的我，也幸福著每一個短暫而又珍貴的十分鐘“探親時間”。
可是人是個喜新厭舊的生物。
久了之后，你熟悉了習(xí)慣了最后膩了他的擁抱：或者他也同樣熟悉了習(xí)慣了最后膩了你的氣息。我則是膩了她所需要的虛榮。在感情世界，她要的是女王般的尊貴和神圣不容侵犯，她要的是別人對她俯首稱臣，她要的是絕對的寵幸。戀人與戀人之間隨著越來越多的熟悉了習(xí)慣了過度為最后的膩了之后，都會有意識的排斥著對方，直至分手。
我們在下課間操時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對方，她便會立刻把頭別到一旁然后隨便拉個男生勾肩搭背地談天說地。而我的心里只是默默的輕笑，最后在人海之中不見了彼此。
白羽琪和我省略了排斥的環(huán)節(jié)。我們已經(jīng)到了不動聲色的把對方往死里折磨，往死里逼的地步。我越來越肯定這段青澀的感情將在畢業(yè)典禮前落幕。
是的，越來越肯定。
我端著盛有西紅柿炒雞蛋還有兩個饅頭的餐盤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下。人流高峰期的食堂總是讓我感覺自己像是身處嘈雜的機(jī)械車間。今天下午許可一放學(xué)就拉著夢奇神神秘秘的走了，鬼知道他們倆去干什么不可告人的勾當(dāng)。我跟牧野請了假便獨(dú)自在這個地方為他分析他所謂的戰(zhàn)略方案。一張雪白的A4紙，整整齊齊的被疊了三折。我頗有接旨的感覺將它打開，隱隱的淺橙色光影敷在犀利的筆觸上，這些正楷的鋒芒都仿佛預(yù)示著這樣一句話：手到擒來，立竿見影。
可是牧野，你的情商該有多天真:
1．經(jīng)常出沒在你家附近，伺機(jī)等待她的出現(xiàn)，然后做巧合狀上前搭訕。
2．幫我打聽她喜歡什么顏色、食物、還有生日和星座……反正越詳細(xì)越好。
3．什么QQ，MSN，手機(jī)都給我發(fā)來，我應(yīng)該解決空間問題，縮短距離。
4．什么時候和她約會？是這個星期還是下個星期？
…………
這些單純的想法和老套的方式難怪只讓我一人幫他分析。因?yàn)檫@些方案對于許可和夢奇這種情場老狐貍來說，猶如一個身心被社會蹂躪致殘的80后待業(yè)大學(xué)生讀一個剛上小學(xué)一年級的孩子寫的《我的愿望》一樣。這從某種角度來講，牧野是一個自知力極強(qiáng)的人。我也可以想象到如果我把這張方案甩給許可和夢奇后的悲劇：也許是半夜回家被人用麻袋套頭，然后不省人事。也許是我被高高的吊在小白樓三天三夜不給吃喝（上廁所也不可能）。
我重新把紙折回原樣，扒拉了幾口微涼的菜，這就算是吃過今天的晚餐。
“夏昆�！�
我回過頭尋找這個熟悉的聲音，結(jié)果卻不是想象中的那個人。
“王映俞？”
“你今天怎么落單了？”
“都會這樣的。”
我與王映俞的熟絡(luò)是因?yàn)榘子痃鳌Ｋ前子痃鞯泥従右彩前l(fā)小，兩人父母的關(guān)系也一直不錯，白羽琪跟我講過王映俞小時候有一回看到她的辮子編的好看就吵著媽媽給她編，但是怎么編也編不出她想要的樣子，于是哭的更兇。最后只好她的媽媽帶著她去找白羽琪媽媽給她編才算過了這一劫。我看著白羽琪繪聲繪色地描述這個故事，卻始終不能由衷地配合她一起笑，結(jié)果還被罵成“面癱”。王映俞的單純是干凈的，不帶有傻氣的。她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我和白羽琪關(guān)系不純潔的人，卻也是直到白羽琪一字一句告訴她：“我，和，夏，昆，好，了。”才突然明白什么地“哦”了一聲的人。她與我沒有什么故事，因?yàn)橥退谝黄鸬臅r候也是和白羽琪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怎么習(xí)慣和女生打交道，我甚至很佩服許可這種追女孩一套一套的“老江湖”，他那異性自來熟的天賦是與生俱來的，加上泡沫劇還有青春小說的熏陶更是把這種天賦發(fā)揮的淋漓盡致。
所以許可和王映俞的“成熟期”異常的短暫，以至于除了我大家都以為王映俞是許可的女友。這種有理由的無中生有的確是讓人頭疼的，當(dāng)許可頂著千萬個煩悶來找我為他進(jìn)行戰(zhàn)略規(guī)劃的時候，我的第一句話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后來許可聽了我的建議，沒有再光明正大的繼續(xù)下去。而我不知卻是將曖昧轉(zhuǎn)移到了地下進(jìn)行。當(dāng)我聽夢奇說許可又和王映俞糾纏不清的時候，就沒有搭理這個話題。
這世界有三件事是改變不了的：狗改不了吃屎，豬改不了拱土，許可改不了泡妞。
但是許可的情感旅程并不是一帆風(fēng)順。去年初三剛開學(xué)時，許可興奮的告訴我們他又物色上了一個女生，天花亂墜地形容一番后便興致滿滿的帶我們?nèi)ト思野嗟暮箝T指認(rèn)給我們。我并沒有像夢奇一樣興奮的把臉貼在后門玻璃上極力地尋找目標(biāo)，只是隨便的往里面看了一眼就回答句“挺好”。而牧野卻只是豎了豎拇指敷衍了事，然后不屑的把視線挪到一邊。兩個星期后我們無意中提起這件事時，他癱坐在草坪上無力地隨手拔起根草叼在嘴里支支吾吾的聽不清在說些什么。褪綠的草梢被陽光透過，映著微黃的亮絲融入遠(yuǎn)方的余暉里。剛是入秋，天氣轉(zhuǎn)涼的感覺從草坪傳遞到尾椎然后蔓延開來。我在心里輕輕地打了個冷顫，以此來證明察覺到了中秋的氣息。
我猜許可當(dāng)時是在說：這是個小小的意外。
但這僅是我自己猜的。
去年臘月許可就在興致勃勃的準(zhǔn)備些什么。夢奇覺得過元旦沒有必要那樣隆重的慶祝一下，許可擠了個刁滑的眼神陰陽怪氣地說：“這次你猜錯了，哥哥我可不是慶祝元旦那么簡單�！薄澳蔷褪菓c祝元旦放三天假�！薄癗ONONO�！痹S可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禮品袋。牧野發(fā)現(xiàn)了這個細(xì)微的動作，但是仍擺出不感興趣的表情往前走。夢奇饒有興致地?fù)蠐隙�，把許可拉到一邊小聲地說：“告訴哥們兒，你這次又搞啥？”“天機(jī)不可泄露，泄露遭雷劈�！眽羝媛牶筝p輕地踹了腳許可的屁股，“不夠意思�！�
雖然不知道許可是為了什么忙碌，但是從他每節(jié)課都煞有介事地“做筆記”可以看出這次他非常在意和用心。他的筆記本上也許是一些矯情肉麻的對白，也有可能是有著時間地點(diǎn)人物的劇情布局，還有可能是他的任務(wù)清單……反正我寧可相信他會在那個本子上寫下“某天晚上離家出走”這樣的打算也不會去相信他本子上記錄的是老師筆下的板書。時光就是在你傾情準(zhǔn)備、若有所思、還有觀察入微時肆無忌憚地路過你眼前的。“記下來��！”化學(xué)老師把書倒扣在講桌上環(huán)顧一遍講臺下面的情況，掃到許可身上時，表情漸漸舒展開來�！澳銈兦魄圃S可，人家都已經(jīng)知道還半年就中考了，現(xiàn)在這個態(tài)度板得多端正�。∵B筆記都開始認(rèn)認(rèn)真真記了！”
那一陣子，許可被所有的任課老師夸了個遍，夢奇顯然有些不服氣：“靠，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事兒竟然沒一個任課老師發(fā)現(xiàn)�！痹S可沒有理睬夢奇的冷嘲熱諷，拍拍夢奇的肩胛說：“我預(yù)感到這次一定成。”“啥呀？這么神秘，都多長時間了也不告訴我們。”夢奇回頭給我和牧野使個眼色然后又轉(zhuǎn)回臉去說：“你看看，我們仨可是很好奇這件事的。別看野哥昆子不在乎，其實(shí)背地里成天叫我問你這事兒呢�！蔽衣牶筻聊拷Y(jié)舌的表情和牧野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澳巧�，夏昆我想喝奶茶�！薄白咦�，我請客。”
是一月六日的下午，許可寫來通牒說晚上不用等他一起走了。牧野擺了個“切”的表情說：“晚上我請客喝咖啡，誰不來拉到�！蔽颐靼走@話并不只是說許可，也是說給夢奇聽的�？墒菈羝鏇]有反應(yīng)過來還在一旁幫許可求情：“誒，老大，你說他突然請假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用管。他不說我也不想知道�！蹦烈拜p輕地甩了下劉海沒有看夢奇�！昂冒�，那這次就給他一回?fù)碛须[私的權(quán)利吧�！闭f完夢奇從牧野身后繞道我身旁悄悄地說：“你猜會是干什么呢？”“約會，泡妞，把妹妹�！薄斑@不都一樣么？”“你又不是第一次認(rèn)識他，除了這些他還能熱衷啥？”
剛?cè)胄『�，咖啡館室內(nèi)室外的溫差大得讓人措手不及。我點(diǎn)了份牛排和一壺?zé)崮描F便掏出手機(jī)翻弄著UC里面的新聞。富有情韻的琴聲從不遠(yuǎn)處蜿蜒流淌過來，牧野手托著腮靜靜地望著窗外光影的流動；夢奇在一旁無聊地擺弄乘著鹽糖胡椒的調(diào)味架，不知是因?yàn)樘^無聊還是因?yàn)槭覂?nèi)太過溫暖而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呵欠。這時牧野手機(jī)響了，他懶懶地掏出手機(jī)連誰的來電也不看就按下免提鍵接聽，然后發(fā)出比窗外還要寒冷的問候。
“哪位�！�
“牧野。”是許可，他的聲音涼涼的，顯然是遇到什么不順。
“怎么？”
“我很愁，你在哪？”
“來上島，夢奇和夏昆都在。”然后我們也沒有聽到許可說了什么牧野就把電話掛了。
我同情地看了一眼這塊被摔在桌子上的手機(jī)。他從來都是這樣，一副看誰都不爽的樣子。我們都很清楚和明白包括牧野自己也知道他在其他人口中是以一個多么臭名昭著的形式而存在，一切帶有“13”字根的詞語幾乎都被別人形容過。但是牧野，許可，夢奇還有我，我們是四個分別相差一個月左右出生的鄰居，從小就混在一起，像四塊缺口正好的拼圖，剛好可以鑲嵌在一起。
一開始我最先認(rèn)識的是夢奇，我們的老媽是小學(xué)同學(xué)，巧的是她們孕期住院也是在一個病房。夢奇從小長的就很干凈，像個小公子哥，而且很喜歡聊天、說話。小時候每次和夢奇出去玩他都會先問我：“夏昆夏昆，你今天又不高興��？”而且我每次也都會回答說沒有，但是夢奇總是不信還經(jīng)常給我講笑話，什么烏龜?shù)艨永锸裁吹�。至今還覺得那時和夢奇在一起的時候天上總是有個不兇的太陽還有幾朵漂亮的云；許可和牧野是最先認(rèn)識的。我還記得我們四個相遇的那一天，這是在我記憶中為數(shù)不多的清晰片段：那天我和夢奇不聽大人的話跑出了四個樓的活動范圍，剛想大聲呼喊一下慶祝點(diǎn)什么就看到三個比我們還大一點(diǎn)的孩子在聯(lián)手打牧野。當(dāng)時我們不知道他是牧野，只知道這個看上去跟我們一樣大的人像奧特曼一樣面對三個怪獸時還鎮(zhèn)定自若。的確，奧特曼保衛(wèi)的是地球，牧野也有一個要保護(hù)的人，就是倒在他身后的——許可。許可臉上擦破了皮，牙齒緊緊地咬著下嘴唇抱著胳膊在地上打滾。夢奇說了句“我們幫幫他”就赤手空拳地沖了上去，我只記的當(dāng)時不愿意輸給夢奇，于是就撿起腳邊廢棄的木棍跟著沖了上去。那是我第一次打架，后來我漸漸明白，當(dāng)時不愿意輸給夢奇的，叫做勇氣。想到這里，許可已摟著窗外的溫度坐在我的身旁。
他面無表情地脫下外套掛在沙發(fā)背上，我替他斟一杯熱拿鐵推到他的面前。他無視熱水的溫度一飲而盡，杯子在他手中定格兩秒后被重重的砸在桌子上。玻璃與玻璃間猛烈地碰撞所發(fā)出的刺耳的聲音引來了周圍各種復(fù)雜的眼神。夢奇立刻陪著笑臉對大家道歉和解釋才使畫面回放到幾秒前的愜意。
但是愜意，是不屬于我們這個角落的。
牧野呷了口藍(lán)山，風(fēng)輕云淡的眼神轉(zhuǎn)爾變得犀利恐怖，眉弓下的陰影里折射出的亮光穿過被削碎的劉海倒映在許可的瞳孔中。
“不爽就滾！我們他媽的不是你的出氣筒！”牧野聲音雖然小的如針一樣，卻可以刺破任何柔軟的心�！靶辛四烈埃S可不是遇到什么不順心的事么，別這樣�！蔽乙才阒鴫羝娈�(dāng)和事佬：“算了牧野，許可也很委屈。”“他不是有什么不順心的么？先聽他說完吧�！�
“他能有什么委屈！他媽的不就是泡妞不成被甩了么！就這點(diǎn)出息？！！”
整個咖啡館像被施了詛咒一樣，所有人都被遏住了咽喉，不能說話、不能掙扎、不能呼吸。